季恕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做洗耳恭听状,老何瞥了他一眼,才继续说:“其实这事儿我知道的也不全,我就是一捡狗的,后来宋楠找到我这儿,我才听了几句。大概就是她前夫受不了家里有这么个玩意在,宋楠对小灰又跟养儿子似的亲,就趁她那天不在家,把狗给故意放走了。”
“但光放走也不行啊,小狗又不知道记仇,把它赶出去它还当你跟它玩呢。她前夫赶了两三次都没赶走,最后心一横,直接拿着棍子驱的,腿也就是那时候断了。”
“……我在街边捡它的时候,它正拖着腿捡水沟里人家不要的火腿肠皮吃,你没瞧见,本来哈士奇多虎一品种,可是那会儿我一朝它伸手,它就抖着往后缩,还笨得很,连呲牙吓唬人都不会。”
季恕喉间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并突然在这一刻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大概人就是事情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他以前从不关注这些,时至今日,却会忍不住想,如果被驱逐的、被打断腿的,是变作一只猫的他呢?
他的后怕终于在这一刻一股脑的涌上来,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老何见他脸色不对,难得严肃地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了?”
他苍白着脸笑:“没事,就是感觉宋楠她前夫真不是个东西。”
老何依然皱着眉看他,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好一会儿才转开脸,目光淡淡地落在地上:“和这种人讲不通道理的,他们只会说,畜生一类的玩意,有什么值得放心上的?”
“就该叫他们也当回流浪动物,试试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何爷爷,”季恕霍地站起来,这次连笑都难以维持,他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几下,是任谁都能看出的惊惧,“我感觉我还是不太舒服,可能昨天酒实在是喝太多了,我先回去,下次再来看您。”
他来不及等老何的反应,甚至低着头刻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急匆匆地一路奔向院门,满院或是被遗弃或是流浪的猫狗片刻前还给予他温暖的表象,此时却仿佛一场醒不来的梦魇,让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仍处在那个黑夜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濒死所产生的幻觉。
要怎么证明这一切不是假的?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又打车回了谢今朝的小区,可走到楼下时才恍然发觉这样多么不合礼数: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他不是谢今朝的小猫,只是一个去而复返的不速之客,他没资格去讨要一份从头至尾不属于他这个人的安全感,不管谢今朝能不能给他。
但他望着面前几乎要耸入云端的高楼,却还是不想要走,大概人在危难时刻所产生的羁绊总是难以忘怀,而季恕活了二十来年,又总是主动担当着被依赖的那个角色,才显得将他带回家的谢今朝更独一无二,足以承载他许多的寄托与荒谬世界的那份真实。
午间十二点十五分,睡醒的谢今朝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只剩小猫缩在笼子里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他;
午间十二点二十分,他听见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但安保极好的高档小区绝不可能有什么光天白日里的入室盗窃,他诧异地竖耳去听,但那声响转瞬就消失了,短得好像只是他没睡醒的癔症。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门边,猫眼显示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可那种莫名其妙的牵记仍然坠在他心里;于是他按下门把手,房门发出轻微的一声响,蹲在门边的人也被同时惊动,季恕抬起脸,就这么狼狈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开口:“你……”
季恕闭上嘴巴,用眼神示意谢今朝先说,而后者本就不擅应对这样的场面,面对抬着头、眼神湿漉漉的年轻男人更是显得不知所措;他揪紧了衣角,视线不敢过多在对方身上停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支吾着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因为还没有当面道谢。”
季恕很快地回答,之后却停顿了很久,就好像原本不止是想要说这些。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抬着头,额间碎发滑落至两侧,目光温驯,让人联想到被驯服的雄狮、向主人撒娇时露出肚皮的轻声呜咽,他就那样轻声地讲:“小谢老师,我能——”
“抱您一下吗?”
--------------------
托季恕给自己开了个好头的福,后来他再犯了错,他就不怎么敢进家门。
有次和钟悦他们喝酒,半夜十二点,醉醺醺的一大个儿就那么坐在门口地毯上;家里谢今朝左等右等,给慕鹤轩一打电话对方说队长半钟头前就回家了,他担心这醉汉走丢,结果门一开气得要死:人搁门口睡得打呼,白担心一场。
季恕还不知道他生气了,只感觉有阵熟悉的香风吹过来,就睁眼咧着嘴嘿嘿笑:“老婆。”
“谁是你老婆。”生气的谢今朝拿脚尖踢他,“明天跟你算账。”
“哦。”季恕挺乖地站起来,但下一秒就歪在他肩膀上,狗似的嗅嗅又亲亲,亲完还捂着嘴:“啊!喝酒了,臭!”
谢今朝:“……笨蛋,下次再和你算账!”
第17章 落空
=====================
小谢老师足足为这胆大包天的询问愣了一分钟,自然的,也就垂着头、与等他答案的季恕对视了有一分钟;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十分微妙——或者不如说,从打开门那一刻,局面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叫人再也无法琢磨。
季恕刚开始还能撑着与他对视,到后来,脸也变得越来越红,简直恨死了几分钟前那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自己。
他们心有灵犀地在正午变成两个熟透的番茄,滋儿哇地往外冒热气与酸汁,季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硬着头皮又开了口,他羞愧地低下头:“小谢老师,我——”
“砰”的一声,谢今朝把门给关上了,只留他和一扇映着他脸的防盗门面面相觑:“……”
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季恕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觉得就这么走了,那自己恐怕要彻底被谢今朝划入神经病名单,于是纠结半晌,还是又敲了敲门:“小谢老师,你别生气。”
小谢老师还靠着门发呆呢,被这一下吓得一个激灵,笼子里的猫也踏着小碎步颠颠跑过来,耳朵高高竖起,似乎在判断外面是否有危险,一人一猫望着那扇没打开的门,谢今朝又臊起来了,红着耳根,结结巴巴地说:“没生气。”
门外的动静停了一下,季恕才张口,听声音好像在笑,跟骗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似的:“那你怎么不给我开门?”
谢今朝被问住了,他纠结地盯着门把手,连猫绕着自己的裤脚打转都没注意,最后闷声地说:“哦。”
他又不情不愿地把门给打开了,盯着自己的脚尖,跟完成任务似的,鼓足了勇气说:“你还,有事吗?”
“我跟您道歉。”季恕望着他头顶的小小发旋,感到那种深夜里的平静又慢慢地将自己包围,周遭一切的不真实如潮水一般褪去,连声音都不自觉地软下几分,“本来是想好好地为您收留我道谢,是我太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