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谢今朝和绒绒一起认识了许多喜欢小猫小狗的人,熟客都知道这家老板有个忘年小友,谢今朝曾天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再后来就是绒绒生病去世,雁荷怕他触景生情,急匆匆地举家搬迁,结果他还是没能痊愈,也再没去见过那对夫妻了。
他们没交换过联系方式,小狗就是他们沟通的桥梁,谢今朝当然想见他们,但那时绒绒去世,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对夫妇,抑郁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甚至想,他们不会再想认自己做小友了,因为他没照顾好绒绒,而他们又那么喜欢绒绒。
他大致地把这段往事说给其他人听了,最后道:“可以去试试,如果他们,还在那里,会欢迎你们的。他们很好,很喜欢小动物。”
“不是‘你们’,”季恕望着他的发顶,很想要拥抱他,但最后只是轻声地说,“是我们,谢老师,他们一定很想你。”
几人开着车去谢今朝说的地方,时隔多年,溪首路和他记忆里早已千差万别,他循着路走到旧时的小区门口,发现店面还在,但已经关了,不知里面是否已经人去楼空。
尽管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有点失望,以及很多很多深切的愧疚;他下了车,站在店门前仰头看那个脏旧的门牌,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诧异地叫道:“……今朝?”
声音很耳熟,让他下意识回过头去:他看见老了一点的夫妻俩站在路灯下,一个人手里牵着条金毛犬,另外一个人手里牵着个小孩,小孩面容和老板十分相似,怯怯地躲在对方身后,正抬头看他。
“老崔!真是今朝!”老板娘激动地撒开孩子跑过来抱他,又是哭又是笑,“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们,我们都想死你了。”
胖墩墩的老板迟来一步,不见外地揶揄他:“我们今朝现在是大明星了,估计忙得忘了吧。”
“没、没有,”他想说话,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愣愣的,最后道,“崔叔,绒绒它……”
他还是没能说完,但被称作崔叔的人却好像全懂了一样,拍了拍他肩膀:“好孩子,别难过。”
“哎哟,这儿还这么多人呢,”兴奋的老板娘发现后面的两车人,赶紧擦了擦眼睛,在兜里摸钥匙,跑去开烧烤店的门,一边开一边道,“今天关门早,因为你弟弟在学校生病了,我们就赶紧关了门去接他——对了,还没来得及说,看,今朝,我们给你添了个弟弟!”
雁荷:“……”
崔老板:“……不是弟弟,是侄子,你脑袋被油烟熏傻啦?今朝跟咱同辈,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么?”
沉重的铁闸门霍地洞开又关上,装潢和以前别无二致,后厨的角落里还放了一张谢今朝分外眼熟的课桌,老板支开一张大桌子,老板娘招呼其他人落座,看见他往后厨瞥的眼神:“你小侄子特别喜欢这张桌子,就给他用了,别介意啊。”
“介意也没用!”老板在旁边哈哈地笑着,“谁让你占了个长辈名头呢!”
店里老旧的音响倏然开始播放,每一首都是他这些年出过的歌;狭小的一方天地里,老板娘蹲在那儿喂年迈的老黄狗一个煮过的鸡蛋黄,小孩子怯生生地跑过来叫他:“谢叔叔。”
小孩子好像不懂为什么这个第一次见的叔叔会哭,却伸出手给他擦眼泪:“不要哭。”
无数记忆倒退重合,他回到多年前闷热的夏季,回到那个什么都有的十几岁,那时他有忘年的朋友,有一段蔓延着烧烤香气的奇遇,还有一只世界上最爱他的小狗。
现在他也还是有朋友,奇遇是舞台下不小心沾上的一根猫毛与为此搭讪的年轻后辈,还有一只世界上最爱他的小猫。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也许没缘由,也许是为了将这个奇迹延续:“你好可爱,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念朝,”小孩仰头望他,认认真真地回答,“小名叫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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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断章,连着昨天的份一起发了!
第60章 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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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自把你和绒绒的名字用在他身上了,不介意吧?”老板娘正巧听见这段对话,笑眯眯地蹲在老黄狗面前托着腮看谢今朝,“不过老崔说得对,介意也没办法,谁让你这些年都不知道来找我们,错过这么多事情,你说是不是你该的?”
“对不起。”
谢今朝被愧疚压低了头颅,但下一秒,沾着酒气的老板就强行地掰过了他的肩膀:“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就知道说对不起呢?”
“是我们该谢谢你,”餐桌上安静下来,夫妇二人不知何时都换上一副郑重的表情,“我们早就该谢谢你。”
崔老板大名崔为国,老婆叫孙慧,两人原本生活在距帝都十万八千里的穷乡僻壤,因为家里穷,都没条件念书,念到初中就双双辍了学回家帮忙种地;后来彼此情窦初开,便顺理成章地谈起了恋爱,一谈就谈到二十岁,婚礼办了,家里催着生孩子,他们这才发现,孙慧天生身体不行,怀孕的机率小之又小,几乎没可能当上妈妈。
在他们那个经济和思想都不太发达的村落,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是原罪,即使这事本也不由她决定,但孙慧还是遭受了不少的冷眼与苛待,娘家嫌她是个扫把星,甚至不愿意让她回门;婆家就更不必说,从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刻起,就撺掇着崔老板离婚,好再找个能生的继承家里香火。
崔老板从年轻到现在主打的就是一身反骨,爹妈轮流劝了俩礼拜,最后连村长都苦口婆心让他再找个婆娘,他不愿意,死活非孙慧不娶,就这么熬了大半个月,家里人终于松了口:行吧,就这样吧。
他本以为苦尽甘来,当晚就翻出家里的墙去找孙慧,那时候后者已经因为不能生育被家里人排挤,自己住在村头的小破屋,他大半夜跑去敲门,正赶上孙慧被她爹妈打得伤痕累累,绑了往外送;
小破屋里灯火通明,半个村的人都在,但没一个人上前管,他哭着跪在地上求孙慧她爹妈放他们俩一条路,眼也哭肿了嗓子也叫哑了,她爸妈最后说,那你带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我们嫌丢人。
他含着泪和孙慧对视了一眼,说好。
俩人当晚就离了村,走几里地走到了镇上的火车站,对着火车站滚动的大屏和一串见也没见过的地名陷入茫然,孙慧说,老崔,咱们去哪儿啊?
崔为国也懵,他和孙慧一样,小半辈子没离开过乡下,哪儿知道能去哪里呢?
或者换句话说,哪里容得下他们呢?
最后他一咬牙,跟孙慧说,老婆,咱们去帝都吧,大城市的人都是知识分子,知道的多,思想也开放,肯定不会嫌咱俩生不出孩子,咱俩再打打工,赚点钱去那儿最好的医院,说不定人家就给你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