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长高了许多,也变得更加帅气。更重要的是,对方经历诸多变故却还拥有如此明亮的眼神,简直,就像从未动摇过一样。
不过,还是有所改变。那并非无懈可击的人偶,而是无可击败的,人类。
暗自打量之际与少年四目相对,慌乱之心更加膨胀,樱连打招呼都做不到。
“我回来了,樱。看到你充满活力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来自士郎的,与先前别无二致的温柔语气,不可思议地,令少女恢复平静。
“欸,自从被学长与姐姐拯救之后,我每天都是充满干劲呢。”
历经前所未有的伤痛,又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强;纵然未来无从得知,却还是不曾丢弃手心渺小的希望——如此生存下去。
暗叹的少女由衷地欣慰道:“学长也变了很多。真是,太好了。”
***
“虽然小姑娘这么说,但你到底哪里改变了啊。根本就还是满嘴傻话。”
如此发言的,是衣着光鲜、胸前却垂着褪色十字架的,俊美的金发青年。
专横地将少女们赶出礼拜堂,金色的英灵如先前的十年般地,一脸怒意地挑剔着与他并肩而坐的赤发少年。
并不在意那无情的态度,士郎歪过头,笑着看向对方:“你倒是改变不少。之前担心卡莲身体虚弱、无法支持你活动,但现在看来,你们似乎相处不错。”
“真好意思说啊,竟敢一声不响地跑掉,将本王之性命交付给那种脆弱的小丫头……”
“抱歉,毕竟事情紧急。但教会位于灵脉,藉由地下的魔法阵,你还算魔力充裕吧?”认真地端详过青年布满怒气的脸庞,士郎点了点头,“能够一如既往地天天胡闹,看来是没问题了。”
“想死吗,杂种。”
曾经充满死气与扭曲之物的地下室,被改造成了为英灵输送魔力的工房;或许是因为始作俑者已不在人世,二人颇有默契地,未曾谈及旧事。
“说起来,多谢你包容卡莲。她是个喜欢挖苦别人的孩子,你受累了。”
“的确,是个毫无价值又让人火大的家伙。但毕竟是言峰的女儿嘛。”
士郎一怔,笑意淡去了:“因为……是父亲的女儿吗?”
“当然。将我系留于此的,就是与我一同追求圣杯的那家伙。虽说那肮脏的破杯子最终变得无趣,那家伙也不争气地夭折,但我还是要替他关怀子女吧。”
你真的有关怀过我与卡莲吗——到了唇边的问话被士郎强行咽回去。
视线自然而然地斜向对方胸前的十字架,士郎悄然咬住了下唇。
捕捉到士郎隐忍的神色,金色的英灵冷哼一声:“喂,士郎。”
“嗯……欸?!”
迄今为止第一次被直呼姓名,士郎陷入震惊;对方却是如常地一脸傲慢。
“你也好,绮礼也好,都是无价值的杂种,汲汲于无谓之事的白痴。”说着刻薄话语,黄金的王转向士郎,“但你们,本王也并没有那么地讨厌喔。”
悲伤的奔流来势汹汹又稍纵即逝,双眼涌出水雾又化为琥珀色眼瞳内的光芒。宛如未曾感到丝毫酸楚,士郎笑着回应:“你这样说,真是不胜荣幸。”
“欸,尽情感到荣幸吧,如此褒奖,本王仅说一次。”似乎从不曾被伤感所扰,金色英灵高傲地扬起唇角,“言峰那家伙,甚至未能听闻此番言论呢。”
失去主人的英灵,与失去从者的少年,被如家人般平和的微妙氛围环绕。
二人之间最为温馨亦最为悲伤的时刻,以此为极。
“说起来,你要将那块破布一直保存下去吗?虽说你不足以匹配本王之物,但施舍你几样宝物也并无不可。与赝品结缘的破烂,留着有什么用处啊。”
“咦?你的意思是……?”
“少装傻了。你不是将当初用来召唤那赝品的破布制成了贴身礼装吗?”
“那是……因为,我顺利成为了埋葬机关的替补者。”士郎扯开话题,“今后会面临更为严酷的任务,不保护自己不行。”
“所以,你还是尽说些傻话。比起无价值的努力,倒不如随性而活。”
“我正是在践行最想做的事。”认真地回应对方,士郎流露些微笑意,“没什么比自己的意志更重要,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自己。对此,我已经充分了解。正因如此,才要战斗下去。”
“真是笨啊,小杂种。”金色英灵神色不快,“不过,好歹那坚持是你身上唯一有价值之物。若你未来胆敢后悔,本王便会亲手将你生命终结。”
那样便终此一生也未曾遭逢悔恨之苦吗——士郎因对方难得的体恤露出微笑:“多谢。但此身终结之前,我都不会后悔吧。”
眼下所行之事有无价值,一时间无法定论。
但是,为了自己与自己喜欢之人的心愿战斗下去,这绝对是……
——令人欢欣之事。
***
这里,是战乱肆虐之地。
城市化为瓦砾,人类化为焦土,生灵赖以生存的土地无限龟裂开去。
被战火硝烟污染的存活之人,已然忘记最初追求的理想,化为醉于施虐、沉溺杀戮的凶兽。四分五裂的大地上,弥漫着血腥的愉悦。
而后,随守护者的来临,喧嚣的地狱终于归于沉寂,化为死地。
在崩坍的世界中,爱着人类又不得不葬送无数人性命的,高大的红色身躯,无力地跪向血色的土地。
——最初的自己,并非是怀着灭绝人类的愿望而动。
悲伤以猛烈之势卷袭而来,沉重的负罪感溢满胸腔。
——双手沾满鲜血、无数次见证人类自毁的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手中的利刃无力地落下,刺入大地的裂缝。守护者悲恸地双手掩面。
——拯救人类的祈愿,最终不过是无止境抹杀人类的诅咒,毫无意义。
希望即将破灭,绝望化为黑色的火焰燃烧,守护者几乎发出悔恨的悲泣。
就在这时。
纤细却有力的手指,居高临下地,轻轻触上守护者的肩膀。
“你所行之事,并非毫无意义。”
异常沉静的,少年人的声音,反驳着守护者的自我否定。
如此死地为何会有他人前来呢——短暂的疑惑在心中生出,很快又被翻涌的悲愤淹没了。
或许只是错觉吧。垂着头专注于自我忏悔的守护者如是作想。
然而,在凝重的死寂中,恍如幻象般出现于此的少年轻轻说了下去。
“避免了灾祸扩张,拯救了这片土地……那便是你所做之事。”
对于那稚嫩的,乐观的言语,守护者还以悲痛的冷笑。
“何其愚蠢。杀人行径无需以冠冕堂皇的名义矫饰,而这愚蠢的,贪婪的,以斗争为本性的生物……耗上无尽的生命,以杀戮守护,根本就没有价值……”
已不知是在否定自我抑或否定人类本身,守护者的愤怒与眼泪一并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