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之中的阴影仿佛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去,但很快便发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声。“如你所愿。”
宛如血肉被狠狠翻搅的痛楚,在间桐雁夜体内升腾并扩散开来。
雁夜感到胸腔之内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体内所有的鲜血都开始沸腾,奔涌着想要漫出这个即将迎来终结的身体。
间桐脏砚那在漫长岁月中腐朽的苍老灵魂,终于迎来了解脱般的结束。而被脏砚约束着的心脏,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也露出了仿佛被利器凿穿般的致命缺口。
雁夜努力转动头部环视四周。他只来得及看到卫宫切嗣震惊的表情,而对方很快就被纷纷下落的粉尘与碎砖所遮蔽。
属于柳洞寺以及整座山头的一切都崩溃了。
墙壁被折断、屋顶被粉碎,如同大地震般的剧烈晃动令脚下的地面也塌陷下去。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纷纷在火焰中自毁,蔓延开来的黑泥席卷了四周的一切——
站在灾难中央的间桐雁夜闭上了眼睛。
自己大概会被烈焰撕成碎片,或在黑泥中窒息而死吧。
虽然比前世要好看些,但这孤独死去的结局还真是凄惨。
但是,很开心。
重生以来的十年,这大概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刻了。
身体向后倒下的一刻,间桐雁夜脑内出现了幻象。
幻象之中的间桐鹤野与间桐雁夜,分别以商人与记者的身份满世界奔波,鲜少回到间桐家。身为家主的老人为错过第四次圣杯战争而时刻抱怨,最终在承认新任继承人后安详地闭了眼。而被老人悉心培养的、拥有“影”与“水”双重魔术属性的间桐樱,在第五次圣杯战争到来之际,以间桐当主的身份,召唤出了属于她的英灵。
雁夜不由得微笑起来。
那个孩子,终于得救了。而在这个世界里,从未被染黑过的小樱,一定也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的。遗憾的是,自己无法见证对方的幸福。
自己所爱的人免于不幸,自己也终于回归自由。
疼痛歇止。但是,没有知觉,没有力气。
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光,思考的能力也快要罢工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是大脑最后的理性思考还是源于内心的深沉念想,间桐雁夜依稀听见了来自过去的回声。
你说的是真的吗,神父?我的灵魂,是属于地狱的。
那么,就再相信你一次吧。
愿与你在地狱相见。
将死之际的执念终于沦为虚无。间桐雁夜停止了呼吸。
被邪术扭曲了的青年,最终的表情定格为干净无垢的微笑,正如他那已被实现了的、容不得旁人玷污的无暇愿望。
蔓延开来的黑泥很快吞没了他瘦削的身躯。属于火焰的炽烈红色,为这异常惨烈的圣杯战争画上了休止符。
第二十七章
言峰绮礼睁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正身处地狱。
被大火染红的天空,身周环绕的破碎瓦砾,以及,污染了一切的黑泥。视线所及,全是些凄惨又黑暗的玩意儿。
但是,处于惨像之中的自己,却充满力量,如获新生。
“醒了吗,绮礼?真是放肆啊,竟然劳烦本王亲手将你挖出来。你这家伙也太让人火大了,竟然那么容易就被干掉?害本王战力下降,行动都变得迟缓了……”
一醒来就听到英雄王那有点聒噪的声音,绮礼头疼地扶住额头。与此同时,对方的话语提醒了他另一件事。“间桐雁夜在哪里?应该活下来了吧,他。”
“哼。”英雄王冷哼一声,忽然转了转眼睛,露出微笑。“不过,圣杯战争的确是充满乐趣。破杯子里的黑泥虽然肮脏,但总归是令本王重获肉体。而你,绮礼,也是因为我才活过来的。只可惜,Saber带着那个狂犬回去原本的地方了。这个女人,还真是……”
“雁夜在哪里。”
再次无视绮礼的问话,Archer站起来环顾四周。“你的敌人,卫宫切嗣,也活了下来。刚刚我看到他抱着那个人偶离开了,嗯……好像还背着个孩子,大概是路过此处却被卷入大火的倒霉蛋吧。”
“吉尔伽美什。”
从对方低沉的声音中分辨出几丝怒气,Archer反而笑得更加愉悦。没有继续顾左右而言他,英雄王直接给出了答案。“他死了。”
原本已经稳稳站起来的言峰绮礼,因为这个答案而险些摔倒。“不可能。”他坚决地说着,转向Archer。他漆黑的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对方,试图找出对方说谎的证据。
“哼,本王没有闲心和你开玩笑。”想到方才那一系列出乎意料的事情,英雄王看向原本圣杯所在的地方。“没想到最终被选中的人是他,看来圣杯的品味还不错。不过,他似乎许了什么奇怪的愿望,以至于自我毁灭了。”
言峰绮礼面无表情地听他讲话,又仿佛并没有听进去。猛然间,他迈动脚步,向英雄王面朝的方向走去。
“绮礼,”Archer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的御主,恶意地开着玩笑,“他的尸体,可能已经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言峰绮礼恍若未闻,只向远处走去。
英雄王笑着叹了口气。对方那副濒临崩坏却佯装平静的空洞表情将他取悦了,以至于他善心突发。“你可以把血液喂给他试试。但后果怎样,本王不敢保证。”
绮礼脚步一顿。“……嗯。”他简短地回答。
事实上,言峰绮礼尚未接受间桐雁夜已死的事实。
——即便是在他亲手将对方沾满血污的身体从黑泥中挖出来的时候。
无法接受,无法理解。
苍白皮肤被赤黑色血液污染了的间桐雁夜,除了手骨折断之外并没有明显的伤处,体内甚至还残留着强烈到不可思议的魔力。
但是,对方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脊柱两旁也没有虫在皮下活动的触感——那是他曾在拥抱对方时感受到的。原本就相当瘦弱的身体,此刻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言峰绮礼几乎可以想象,不久之前的对方是如何孤独地血流如注,将体内所有的生命力排空。
这个人,似乎,的确是死了。
但是,这样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自己还没有再次看见对方痛苦隐忍的表情,还没有品尝过对方眼泪的味道,还没有将对方的灵魂禁锢着玩弄。
这个人只能由自己来伤害,由自己来毁灭。
被对方杀死的自己都能够获得重生。这个人,作为胜利的一方,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如果雁夜死了的话,自己要去哪里寻找愉悦呢。
言峰绮礼割开了手腕内侧,用自己的唇将血液一点点喂给这具冰冷的尸体。同时,他的手从对方凌乱的衣领处探入,覆在对方心脏的位置,施以魔术进行治疗。
其实在被对方击杀的一刻、甚至更早,自己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人在自己生命之中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了些。
如果想要不受负担地活下去,大概还是将间桐雁夜丢弃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