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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让你说下去(11)

天呐,天呐,神灵保佑吧,太残忍了。

高考前一天,易禹非跑到庙里给她买文昌符,偷偷买的,怕熟人看见笑死。易童西贴身收藏,求个心安,可即便如此她仍旧紧张得厉害,那两天总是尿频尿急。考完下来跟班里的学霸们对题,分数大概一算,阿弥陀佛,竟然发挥得不错。

白丽华将信将疑,警告她说:“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前你给我安分点儿。”

话虽如此,严厉归严厉,心疼归心疼,白丽华深知高三辛苦,尽管她每晚准备宵夜,可易童西还是瘦了一大圈儿,瞧着可怜兮兮的,如今好不容易考完,也没让她出去打暑假工,而是在家好好养身体,把肉给养回来。

很久以后啊,每当易童西在电视里看见人家说“上帝不能无处不在,所以他创造了母亲”这句话时,总会绷不住眼眶通红。

白丽华有多好,只有她的儿女知道。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追求者,也不是没有作为女人的寂寞,但想到两个孩子,怕他们受委屈,怕他们不习惯,所以至今没有考虑再婚。

其实儿女何尝不心疼她呢。那天易童西在私下跟易禹非说:“我好像看见妈妈有白头发了。”

其实早就有了,只是她没留心而已。

以前她曾听白丽华说,女人四十是个分水岭,四十一过,身体机能明显退化,白发迅速增长,代谢变得迟缓,眼尾的皱纹无法再抚平,松垮的皮肤也不能再收紧,当真是岁月残忍,光阴凶狠。

那时的易童西全然无法感触,只觉得离自己太过遥远,远得仿佛不会有这一天到来。如今愕然发现白丽华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心里很难过,无法接受母亲变老这件事。

于是第二天,她买了染发膏回家,要给妈妈染头发。

白丽华当然能够猜到她的心思,怕妈妈变老嘛,唉,想想心里有点酸楚,有点感动,好吧,她欣然接受。

易禹非也来帮忙。

三个人挤在浴室镜子前,白丽华肩上搭了一条深色的毛巾,头发被分成好几层,据说这样才能更好的渗透染料。

药水调匀,兄妹俩戴上一次性手套,然后开始折腾起来。

天呐,好大一股刺鼻的味道。

“哥,这个染发剂得抹快点儿,不然挥发掉就没效果了。”

“你不是说要涂抹均匀吗?”

“但是也得快点儿。”易童西满脸严肃:“不要弄到头皮上,这东西是致癌的,你想毒死妈妈呀?”

“你说要贴着发根的啊。”

“但是不要碰到头皮,OK?”她摇头:“笨手笨脚的,蠢死了。”

“这位大姐,明明是你在瞎指挥好吧?”

“你叫谁大姐?臭不要脸……”

白丽华坐在那儿眼看着他们对她的头发下毒手,而且还要忍受两人七嘴八舌的聒噪,真是要命。

不过话说回来……这感觉还挺享受的。

这种日子,就算让她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觉得腻。

两个大宝贝啊……

白丽华拿起手机,趁兄妹俩斗嘴的时候,对着镜子拍了一张全家福。

她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的缘分已尽所剩无几了。

一个星期后,白丽华因突发性脑溢血去世。

第九章

那天……

那天发生的状况,请原谅易童西永远不想回忆。

要让易禹非来说,只能说,那是一个炎热的星期四,下午没有课,他待在家里吹空调,易童西昨天刚填完志愿,七月三姨要带她去东南亚旅游,这两天她在为自由行做准备。

原本这个时间白丽华应该在公司上班的,可那一片区突然停电了——鬼知道供电局为什么没有提前通告吧,总之单位领导让他们放假半天,提前下班了。

白丽华乘地铁回家,她先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菜,顺便挑了一个十来斤的大西瓜,因为早上出门的时候易童西念叨着想吃西瓜,但依那孩子的懒骨头是绝不会自己去跑腿的。

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在忘江,每年总会有一些体弱的人死于中暑,或许白丽华的脑溢血也有这个原因吧,医生是这样判断的,更何况她还提了十几斤的重物呢。

总之,她回到家,倒在了客厅的沙发旁。

说不清那一刻是怎么发生的,真的说不清。两个孩子都吓坏了。没敢随意搬动她,易禹非打电话叫来救护车,之后一路送到医院抢救,易童西鬼魂似的跟在旁边,脑子混沌空白,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到医院做了CT检查,白丽华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兄妹俩等在外头,脚底虚软,站不住,双双跌坐在长椅上。尤其易童西,她面色发白,浑身虚汗,因巨大的紧张和恐惧引发生理不适,几乎随时可能昏倒。易禹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两只手抑制不住地发颤,胃部突然一阵痉挛,最后弯腰撑在墙角干呕起来。

大姨和大姨父赶到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中。他们商量着暂时不要告诉外公,怕老头高血压受刺激。

“宝贝,”大姨红着眼眶把易童西揉进怀里,万般心疼地抚慰她:“不怕啊,西西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她把脸埋入大姨怀中,绷不住放声大哭。

三个小时后,白丽华被推入重症监护,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无法自主呼吸,需要依靠机器维持。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家属必须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怕错过最后一面,大姨父赶紧把外公接来,凌晨一点,三姨也从深圳赶了回来,而这时白丽华已经处于弥留状态。

老天爷,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吗?

大家围在床前不断唤她,外公喊“丽华”,大姨和大姨父喊“二妹”,三姨喊“二姐”,多么希望她能睁开眼睛再看看大家。

“妈妈,”易童西紧紧抓着她的手,整颗心都在抖:“妈妈,我是西西,你不要走……”

求你了。

正在这时,白丽华流泪了。

她无法动弹,无法睁眼,可她一定听见女儿在哭,在叫妈妈,所以她也掉眼泪了。

易童西瞬间崩溃,扑到她身上嚎啕不止。

易禹非跪在病床另一侧,他发誓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情景,母亲临终前的泪水,不知其中有多少不舍和忧伤,她知道自己要走了,她在想什么,想要说什么,永远没有人知道。

一切都结束了。

***

七月,丧礼,安葬,之后一系列的事情,户口注销、房产过户、遗款继承,通通在家里人的协助下完成。反正都是易童西和易禹非的,外公也不会要。

那段日子三姨和大姨夫妇住在他们家中,有时会问起意外发生那天的细节,比如白丽华是不是在他们面前昏倒的,或者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易童西攥着手,轻轻摇头:“不知道,我在房间睡觉。”

又问易禹非,他说:“我在浴室冲澡,没有听见妈妈开门的声音,之后出来发现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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