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155)
有好事的去问了那人名字。
那人手一拱,“某名唤陆长重,城东陆七郎的长子,现下年十八,论起族里的排行正好排十七,叔伯唤某一声陆十七也使得。”
再有好事者问,“那你披麻戴孝守在三太爷府邸前做什么呢?”
“自是尽孝。”陆十七再鞠一揖,“光德堂做主叫某过继给三太爷做长孙上香火尽孝道。今日搭建灵堂,明日出殡入土。十七身为太爷长孙自当事必亲躬,处处留意。”
好事者再回去翻家谱,翻遍了五服图谱也没在里头找着陆十七的名号,再翻宗祠里供着的老册子这才准根溯源到晋孝帝那个时候了,一百年来前是同一个祖宗,与如今住在光德堂的嫡支一家隔了六层的关系,早已出了五服。
再问到城东陆七郎,是走中正孝廉那条道的,可惜没走通,便索性开门做起了郎中生意。
一个出了五服的旁支,突然蹿出来,不仅过继到了三太爷的膝下,还要承了三太爷的家业!?
那他陆五太公家里头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
自作多情地给他人做嫁衣!?
陆五太叔公又气又臊,当下称病躺了床,谢氏递帖子进来,玉娘撑着腰杆翻了一翻,品评了两句,“你们家里头规矩是多,各家各户的帖子上头画的样式还不一样,五太公帖子上的这朵莲花画得还蛮好看的…这样式是各家自个儿定吗?咋就选了莲花呢?莲子心苦的不得了,不是不吉利吗?”
烛光摇曳下,长亭笑了笑将帖子往回一扣,漫不经心道,“大抵他们家以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罢。”
这个巴掌打得狠。
又悍又绝。
再隔两天,各房间便传起来陆家长房的亭大姑娘为人悍气,性情太烈,掌事手段狠利。
口口相传,长亭也不知这狠利这个词儿用的究竟是戾呢,还是厉,还是利。
五太叔公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些。
要打脸,就狠狠打。
长亭吩咐满秀,“…行了,把柴房里的那人送回去吧,估摸着这双腿是废了,就拿推车运回去,走五太叔公的正门,告诉他们一家子,左右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来我往的不必在乎太多——陆十七不也是姓陆吗?”
如此一来,悍气的名声算是做实了。
满秀咬咬唇,连声应下。
长亭一手杀鸡儆猴玩下来,时光已然挨过了近半月。
正逢月圆,窗棂紧合,树影幢幢,清风不兴水波未动,却窗棂外的竹林里却突起“簌簌”之声,长亭一下警觉,搁下笔来,将窗棂猛地一推,轻喝一声,“谁!”
月影半合之下,有一藏青灰影从林中窜出。
蒙拓右手执青釉酒壶高举,神容清浅,背在光影里朝阁楼上笑。
“是我。”
第一百三三章 夜话
长亭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凉气,从窗棂里探出头去四下看了看,光德堂里头悄声寂静,春末夏初交替,庭院中的树木枝叶繁茂,夜深人静,珊瑚、碧玉垂着头靠在廊柱上正打瞌睡,没旁人,全是信得过的。
蒙拓就那么杵在原处,挺拔得像座山。
长亭埋首冲他招招手,望着他敏捷地越过低矮灌木丛再跨过朱漆栏杆正好一个箭步稳稳落在她的窗前。
人离近了,光照在蒙拓脸上,正好打了个侧影。
长亭不知他来所为何事,又怕是冀州陆长英有变故,又怕是石家有变故,心悬吊吊的,压低声音急切问他,“可是冀州有变?”
蒙拓一怔,埋首摇头,“并没有什么事…”
少年声音低沉,长亭心里一松旋即慢慢面色发红,无端有些羞赧。
那你夜深翻墙来做什么…
问句在心里绕了几个弯,到底没问出口。
长亭不说话,蒙拓也不开口,两人便就这样隔着窗棂站着。
“嘎吱”一声。
长亭慌忙扭头去看,被吓得一颗心都漏跳了两下。
原是风打门扉,嘎吱嘎吱地作响。
满秀赶紧上前将门扉掩死,“三姑娘与+ 胡姑娘都早早睡下了,荣熹院那边大长公主也喝过药了,东苑西苑都落了锁,如今没旁人往研光楼来…”
说得这样细,好像她在私相授受一样!
长亭轻咳两声。再看向蒙拓,眼光慢慢移到蒙拓手上拿着的酒壶上,抿嘴笑了笑。“该去寻岳番喝酒呀,我在孝期也不会喝酒的呀,两兄弟凑一块才高兴呀。”
蒙拓酒壶朝上一拎,“不是酒,是醪糟蜜水,加了糖,不醉人。”
长亭笑起来。伸手将窗户再往外推了推,满秀再将高几架子往后一挪,长亭搭了把手将与窗户平齐高的木案推到墙边靠着。木头在青砖上摩擦“滋滋滋”地作响,白春再生了红泥小炉,笑盈盈地探身接过蒙拓手上的酒壶,倒在小铜壶里头炙在火上烫着。
不过几月。白春与满秀已然很有些大家仆从的样子了。
里头在忙。蒙拓不觉怪自己有些太孟浪了…
不过是怕她心里头苦,而这蜜水又是恰好甜的罢了…
被岳番一怂再沾了两口酒酿,他便一个冲动提着酒壶翻墙进屋,这条道他熟悉着呢,光是翻墙就来了得有两次,轻车熟路地进来,远远地就看见研光楼的灯还亮着,人影投射到窗户纸上。剪影婉约得像年节时候剪下的窗花小像。
他本想看上一夜,放下酒壶便走。哪知恰好她开了窗,哪知恰好他木愣愣地双手举过头再木愣愣地应了声是…
他不过只是想在外头待上一夜的呀。
蒙拓还没反应过来,隔了一堵墙、一扇窗,长亭已然摆置好了家伙什邀他一道品评吃茶,满秀端了一只独凳从窗户里递出来,“还劳烦蒙大人伸手接一接呢!”
声音轻轻脆脆的,极欢快。
蒙拓回神却见长亭眉目清淡地冲着他笑。
蒙拓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墙之隔,共饮一壶酒,同襄一汪情。
米酿热好了,在铜壶里咕噜噜地翻着白泡,米渣正向上翻滚哪知被水一冲又无端沉了下去。
香香的。
比百花蜜还要香。
长亭拿着小银勺子亲给蒙拓斟到白釉瓷杯里,双手递过去,一笑眉眼便弯成月儿,“你尝尝,这是小时候的味道,里头再加几颗枣,搓几粒糯米团子煮下去,就是小汤圆,南人叫这个酒酿圆子。若不放糖,再酿酸,便是你们郎君饮的白米酒,不烧头也不上脸,好喝得很。”
蒙拓双手接过,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长亭再给自己斟了半盏,酒酿有点烫,她捧着杯盏慢慢地吹。蒙拓顿觉耳朵有些痒,换了个姿势,将杯盏放在窗棂前头,双手撑在膝头,声音低沉,“外头有人说你悍气,我…岳三爷托我来瞧瞧你,叫你别吃心。”
长亭挨着杯沿小口小口地进,听蒙拓这样说,便边吃酒酿边点头。
“不吃心的,有什么好在意的。说我悍气我便悍气了?我悍气吗?”
长亭抬眸,目光炯炯问蒙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