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他还在想办法亲近那个被胡先仕放在心里疼的小少年，一周后徐靖正在为处理他留下的那摊子烂事而头疼。
追悼会当天，天色阴沉，天空飘着延绵不绝细细密密的小雨，徐靖身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戴着黑色手套，胡毅打开车门，在徐靖走出来的时候迅速撑开黑色雨伞遮在他的头顶。
追悼会布置得肃穆而简约，在最终造成三十四人死亡、五十余人受伤的重大事故面前，即使是市长，也没有大办葬礼的资格。
徐靖的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
“徐总，段先生和卓总都已经到了。”胡毅落后徐靖半步，低声道：“追悼会是由市政府的人办的，胡市长的亲眷只留下一位年迈老母和一双尚没有成年的子女，原本彭嘉志姐弟在成年之前要放到胡先仕的弟弟胡先远那里养一年，直到他们成年，可是胡老太太一直不肯，所以现在还是胡老太太看着彭嘉志姐弟。”
徐靖面色未改，眼看着距离迎接的人越来越近，他特意放慢了脚步。
胡毅意会，加快语速道：“仲锦程的身份是胡市长的远房侄子，本身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胡市长在的时候是胡市长‘好心’收留他，现在胡市长夫妇走了，就不好说了，胡老太太看样子应该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而且彭嘉志姐弟俩似乎并不愿意和仲锦程一起生活。”
徐靖想到了那天深夜的公安局里，那个孤零零缩在长凳上不知所措的少年。
“徐总，这边请。”负责在入场处接待的男人恭敬地对徐靖弯了弯腰，引着他往里走。
徐靖收回了飘远的思绪。
守在花圈前的是彭嘉志姐弟俩，彭嘉志手里抱着父亲的遗照，嘴唇紧紧抿着，眼角有些泛红，但是眼神却难得的坚定，而胡倩倩一直在哭，徐靖甚至觉得距离三天前看她的那一眼，她似乎都将自己哭肿了一圈。
“两位节哀，”徐靖脸上略带哀戚，看着胡家姐弟俩的眼神充满了怜惜，他叹声道：“这真是个可怕的意外，胡市长前一秒还在跟我讲话……他每次见面总是忍不住提起你们，是个非常伟大的父亲。”
胡倩倩听她这么一说，回想起早上出门前还笑着跟她说话的父亲，顿时哭得更厉害了，胡嘉志抿抿唇，抬头看着徐靖，问道：“他跟你讲话的时候，开心吗？”
“我们正好聊到孩子。”徐靖垂下眉眼，“他很开心。”
胡嘉志抱着遗照的手指根根泛白，沉默了好几秒，他道：“那就好，说明爸爸他走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痛苦。”
徐靖心里一震，意味深长地看了胡嘉志一眼。
将一束白色菊花放到堂前，徐靖走到另一边和段安志和卓锐站到一起，轻声道：“胡嘉志这个孩子，有点意思。”
“是啊，硬是忍着没掉一颗眼泪，居然就这么撑起来了，听说坚决不去胡先远那里也是他的意思，到底是胡先仕的长子。”段安志看了一眼胡嘉志，很快收回目光，低声道：“胡先仕也是花了心思认真栽培的。”
卓锐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扣到最上面一颗的衬衫，轻声道：“胡家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胡老爷子当年还在世的时候胡家才是真的风光，现在胡先仕也走了，胡家还能不能站起来，就看他这个儿子了。”
段安志快速地看了眼四周，声音压得更低，“意外去世的受人尊敬的市长遗孀，他的儿子前程怎么能差，最近胡市长背后的人正为了胡嘉志吵，不过看胡嘉志这资质，结果显而易见了。”
“这个胡嘉志看起来是有点想法的，最可怜的还得属那个都不知道是自己亲爹死了的吧，胡家认他吗？”卓锐撞了撞段安志的肩膀，看了一圈，问道：“今天有人见过那个什么仲锦程吗？”
徐靖眸色微沉，没有说话，段安志没有注意到徐靖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摇头道：“他刚到清市没多久，这事儿胡先仕有没有告诉胡老太太都说不准，而且就算是胡老太太知道，一个是以前都没听过，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孙子，另外两个是从小在自己膝下长大的亲孙子，别说胡嘉志姐弟俩不待见他，就算是待见，胡老太太也不会让胡先仕现在冒出一个私生子的。”
“今天追悼会都没怎么见到他，胡老太太显然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了，”卓锐摸了摸下巴，道：“也不知道仲锦程现在知不知道胡先仕是他老子，不知道还好，这要是知道，这么个年纪，不知道得扭曲成什么样儿。”
卓锐的这句话让徐靖心里一动，他不自觉地搓着手指，沉默了许久，他突然抬头打断无聊地还在八卦的两个人，道：“你们先聊着，我有事儿出去一下。”
“嗯，”段安志点头，“待会我还有点事儿要跟你谈。”
“好。”
这是胡先仕的追悼会，身为胡先仕曾经带到公开的生日宴会上的小辈，怎么可能会不出席，徐靖微微蹙眉，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一些。
刚才在徐靖与段安志卓锐聊天时走开的胡毅适时地出现，为他撑起雨伞，他陪着徐靖走了两圈才道：“徐总，我刚才在最右边那片瑞安亭那里看到了仲锦程。”
徐靖脚步一顿，利落地转身朝胡毅所说的地方快步走去。
徐靖明明是特意来找仲锦程的，但是脚步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慢了下来，仲锦程穿着和那天公安局一样的衣服，但是看起却比更加憔悴，他低着头站在草地上，任由雨将自己打湿，头发全都耷拉在他的额头上，还在往下滴水。
徐靖依然看不见他的表情神色，但是却分明感觉到他的状态比那天差了太多。
仲锦程应该是知道了。
徐靖从胡毅手中拿过伞，走到仲锦程身边，将雨伞举到仲锦程的头顶，少年身量还未长成，身形单薄，见到来人愣了愣，抬起头看着他。
仲锦程没有惊慌失措，眼中甚至没有波澜，他低声道：“徐先生。”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徐靖低头看着刚到自己胸前的少年。
仲锦程抿了抿唇，低下头，道：“谢谢徐先生关心，我没事。”
徐靖看着湿淋淋地黏在他身上的单薄衣服，将雨伞往前推了推，在仲锦程抬头看着自己的时候，道：“你举着伞吧，我一只手，很累。”
仲锦程怔了怔，着火似得看了眼徐靖一直垂在一边没有动过的手，连忙接过徐靖手里的伞，他踮着脚，手臂伸长举着伞，让徐靖和自己一起被雨伞遮蔽，他小心翼翼道：“徐先生，没关系吧？”
徐靖摇摇头，脱下大衣搭在仲锦程的肩上，长长的大衣瞬间将仲锦程整个人一起包住了，仲锦程愣住：“徐先生……”
徐靖道帮他理好衣服，轻声道：“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
“徐先生，您不用这样的，我没事，您会感冒……”
徐靖没有理会仲锦程无措的声音，回头看了眼胡毅，然后从快步走过来的胡毅手里接过纸币写了一串数字，塞到仲锦程披着的大衣兜里，道：“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我和胡市长是朋友，你有事直接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