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打人。”苏知双依旧翻看文件,“今天是明玥的生日,你这样莽撞地维护她,并不会让她开心,只会让她伤心。”
周自恒胸膛急速起伏:“关你什么事!”
司机悄悄擦了一把汗水,尽量小心翼翼地开车,握紧了方向盘。
在周自恒的话音落地时分,苏知双合上了文件,眼神并未起波澜,她平静道:“周自恒,你知道你身上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是太冲动。”
“这几个月,我有听到你的消息。你打了陈修齐,又顶撞了教导主任,甚至在升旗台下放肆,你大概有时候会觉得,放纵是一种骄傲,有时候还会觉得自豪,但如果我是明玥,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累。”
“明玥要维护你的自尊心,要附和你的冲动,要每天为你提心吊胆,害怕你是不是又在哪里闹出了什么乱子。这样是很累的。就好比这一次,你进了局子里,解决问题的方法其实有很多,你选了最狼狈的一种。”
这是苏知双第一次,对周自恒说这么长的一串话。
声音和风声一起,钻进周自恒的耳朵。
他这时候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细碎的额发一直扫着额头。
“我并不想危言耸听,也并不想和你说大道理,但我想告诉你,你继续这样冲动和明玥根本走不长久,绷得太紧,太累,红线早晚会断的。”苏知双轻声道。
走不长久……
太累……
周自恒怔住,手背伤口微疼。
……
【你怎么又受伤?】
【——不关你的事。】
【你干嘛凶我?】
【——我就这态度了,你想怎么样吧?】
【我告诉自己要坚强。】
……
她总是这样迁就他,大概有一天,是真的会累的吧。
再坚强,她也是个有点娇气的女孩家。
周自恒望着后座。
苏知双膝上放着文件,合着双目,似是在闭目养神,她的鬓角发髻松松地垂下来,被风吹得晃动。
周自恒深吸了口气,转换话题道:“今天警局为什么叫你来?”
他在这一瞬间,十分想找个人依靠,心里好像挂了一块巨石。
他极度地想家,也极度地想周冲。
苏知双揉了揉太阳穴,有一些许的疲惫:“你爸爸托我来的,他有一点事情抽不出身。”
“什么事?”周自恒敏感。
“不知道。”苏知双干脆。
再是一阵深长的静默无言,艳阳西垂,整片晴空被染出绚丽的色彩。
司机绕进一栋居民房,叫了一声:“苏副局,到了。”
苏知双开门下车,叮嘱司机一句:“把他送回去。”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周自恒望着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若有所思。
再绕过南城城中心,车子驶进临湖别墅。
还未停车,周自恒就望见一抹鲜亮的红色在芦苇荡一侧闪耀。
明玥捧着一盆花立在石子小路边,陈修齐与她对面站立。
有火苗飞快蹿上心头,周自恒准备拉开车门的时候,手上的创口贴好似在火苗上浇了一盆冷水。
【你最大的缺点,是太冲动。】
【如果我是明玥,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累。】
周自恒收回手,沉静许久之后,问司机:“有烟吗?”
“有。”司机忙不迭回应。
“那给我来一根。”周自恒淡淡道。
香烟点起,周自恒学着周冲模样吸一口。
车窗外,芦苇微微摇晃,明玥和陈修齐同穿整齐校服,清新好似一对璧人。
他们身后,是南城的日落。
晚霞盛大得像是一场葬礼。
第60章 岂上望夫台(二)
火星顺着烟草向上攀援, 簌簌的秋风不止吹着金黄的芦苇荡, 也把香烟逸散的雾霭吹开。周自恒第一次吸烟, 呛得猛打了好几个哈欠, 眼眶都微微发红,但他依旧吧嗒着烟嘴不放开。
明玥的脸就在这一片灰色的烟雾里忽而清晰,忽而又模糊。
她是一个极妩媚的女孩, 手里的玫瑰并不能遮掩她的明艳,桃花眼潋滟迷离, 眼尾略长,不笑的时候三分冷艳, 笑的时候十二分甜美。
但她的性格并不似外表, 反倒乖巧得像是一只害羞的猫咪。
周自恒听酒吧里的浪荡子谈起女人,无论是章台走马的贵公子, 还是大碗喝酒的豪爽汉子, 都认为女人要到十八九岁才能显出颜色,但论起迷人, 又要数花信年华的女子最让人心醉。
明玥不属于这些,她还是枝上的豆蔻, 散发一点香, 娇嫩得如同细白的薄胎瓷器,多看几眼, 都担心要碎掉。
周自恒不会掸烟灰,一簇灰白的粉末就顺着指尖落下来了。
他忽而想起同明玥的幼年。
也是在这样的夕阳落日里,他们常会玩过家家, 明玥演被恶龙囚困的公主,他演拿着长剑而来的英雄。
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倒更像是囚禁明玥的恶龙,陈修齐则是身披七彩祥云的骑士。
他好像变得一无是处。
没有文治武功,没有闪耀光芒的长剑,没有智慧的头脑,似乎除了一身蛮力,他什么都不会。
周自恒抿着烟,视线从明玥身上移到烧到尽头的香烟火星上。
他好像能从这样跳动的火星里看到他的过去。
和火一样张扬肆意的十六年,每一段岁月里都有明玥。
但他看不到未来。
就像香烟在这一瞬间烧到了底,跳跃的火光奄奄熄灭下去,最后半点光彩也无。
周自恒丢开烟,双手搓了搓脸,最后弯着腰,整个人躬起来。
司机隔了许久,踟躇着提醒:“周少爷,我也要回家了……吃饭了……”
他的话惊醒了沉默的周自恒,忽而视线对视,他才看到这个男孩一双漆黑的瞳孔,黝黑空洞,没有一丝神采。
好像失了魂魄。
“哦,你要回去了啊。”周自恒喃喃,像是和司机说,又像是和自己说。
他声音细微,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问一句:“你老婆做了饭在家等你吗?”
司机愣了一会,摆手:“嗨!她不做谁做?”这话太大男子主义,司机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补充,“不过有时候我婆娘生气了,就得我做饭了。”
这个司机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给干部开车的一般都把得住嘴。周自恒想不出这样的中年男人怎么惹妻子生气。
这是周自恒所不熟知的命题,他生活在太粗糙的环境里,没有细腻的女主人教导过他,周自恒好奇所有夫妻婚后的生活,于是他问:“你怎么会惹你老婆生气呢?”
“就……”司机挠了挠头发,“相处久了嘛,一点小摩擦可能就起火了,反正也说不清。她气急了还跟我说离婚。”司机憨憨笑,“不过我老婆脾气也算是好的,只怪我有时候太冲了。”
只言片语里好像就有一个家庭的缩影。
一个正常的家庭。
司机夸妻子的时候不自觉露出一点笑容,周自恒恍惚间就出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