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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艳僧(19)

作者:诗花罗梵/女庚 阅读记录

“……谁知道呢。”

过了好半晌,彻莲才隐约轻叹出声,慢慢道:“其实迦玉法师想杀了我,也并非不可能。”

越鸣溪愣了一下,脑海中隐约冒出了那日在山中精舍看到的四句小诗,忽然生出了某种难以言状的复杂情绪,又见彻莲阖着双目,像是没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心思,犹豫了一下便道:

“大美人,那日你上我家时,说爷爷未曾遵守你二人之间的约定,故而亏欠于你;他欠了你的,究竟是……”

见彻莲扬起眉,他连忙摆手道:“不必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说着便沉默下来。见眼前的少年仍在出神地望着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彻莲顿了一下,道:

“却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当年夜投岫宁山,为岫宁寺的得势立下汗马功劳,迦玉法师曾应允过要助我向彻海老儿复仇,却最终趁我闭关修炼之时悄然下山,自此不见踪影。瓶颈突破后我经脉受损,在岫宁寺中沉睡四十年;醒来后便匆忙下山去寻他,哪知他却早已坐化。”

察觉到越鸣溪有些恍惚,他顿了顿又道:

“我与他感情并不亲厚,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他不知这话听在喜爱自己的少年耳中会不会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只见越鸣溪回过神来,神色虽有些复杂,却并未追问他与释迦玉的关系,半晌又朝他怀里蹭了蹭,下巴安然枕在他的颈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他以为越鸣溪已经感到困倦,就这么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时,少年低低的声音又自耳旁响了起来:

“大美人,你说那群为了秘宝不要命的江湖闲汉会应允高伯伯一道来讨伐你么?若是明日这些武林名门同时来欺负我们,会不会有些不好对付?”

听得出这少年在担心自己,彻莲心中微暖,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普天之下武学境界高于我释彻莲的,唯有当年夺相密法的大成者迦玉法师;如今迦玉法师已死,便是彻海老儿又能奈我何?莫要忘了我人间修罗的名号,也并非一朝一夕在这武林中叫响的。”

说罢又冷笑一声:“更何况,便是他们能打得过我,怕也不会轻易置我于死地。毕竟这妄喜夺相书的上卷还在我这里,未能清楚它的下落之前,怎会有人轻举妄动?”

越鸣溪对彻莲的话笃信不疑,心里也清楚大美人这般的神仙人物断不会教他们轻易占了便宜去,只是觉得好生麻烦,更气高思远要让大美人受这无妄之灾。

他没了困意,抱着彻莲嘟囔道:“说到底,这劳什子夺相密法到底有什么好,明明自诩正派却不好好练功,非来争得头破血流不可……只苦了我的大美人,还要委屈自己去收拾这些丑八怪。”

彻莲听罢一笑,垂眸道:“不过是对长生不老心驰神往罢了,莫说这些贪生怕死的凡夫俗子,你便未曾动过心么?”

越鸣溪点点头,又摇摇头。

“人生不过数十载,能长生不老自然是极好的。”越鸣溪认真道,“只是于我而言,生老病死才是正道轮回,只有真真经历过了,才不枉这一世红尘逍遥。”

彻莲见他说得淡然,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道这少年倒的确是个有趣人物。明明清澈得像是春日的小溪,他却总觉得有些琢磨不透,仿佛一湾埋藏着什么秘密的深潭;可他又确乎知道这少年对自己的喜爱出于真心,便也放弃了去细想这其中奥妙。

于是静默了半晌便道:“少主如此通透豁达,堕入红尘也未免可惜,倒还不如随我带发修行,兴许日后也可攀缘觉悟,得道成佛。”

闻言,越鸣溪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抱紧他道:“不成不成,我是半颗菩提心也无,参不透般若渡不了众生;与其勉强自己皈依佛门,倒还不如做个田园隐士来得自在些。”

说着又正色道:“不过,与大美人你相处的这些时日,我倒也悟出了几分真谛道理。”

“是如何?”

越鸣溪停顿了颇久,继而悄无声息地凑过来,笑眯眯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人间皆虚妄,唯有你是我的无量佛,我的温柔乡。”

……

……

彻莲说不出自己在听到少年再一次赤忱告白时那复杂的情绪是什么,抬起手来本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却还是沉默了下来。好在越鸣溪并未要他回应,只是贴着他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洒在他颈窝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了下来,像是终于感到了倦意。

他便为这少年掖好被角,想在天亮前与他一同小睡一会儿。

……

然而他终究还是难以入睡。

在岫宁山中酣眠的那四十年,他一直在无边无涯的梦海中沉浮,不曾知晓窗外物换星移,早已物是人非。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当作寻常人真心爱慕的一天,也因此怕自己一旦合眼,明日这少年也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了。

可他又觉得这般心思实在要不得。或许越鸣溪便是他的情劫,是他报仇雪恨、真正摒除杂念后的最终考验,日后他究竟还能否成佛,成败尽在此一举。

天边露出鱼肚白之时,他披衣起身,像往常在岫宁山中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一般,照例执着那串看不出颜色的舍利子默默诵经。

一连诵了三遍,他便觉得耳根清净,方想调身入定,身形却微微一滞,摘下项上一枚血炼佛珠,出手极快地朝屋中一隅狠狠击去。

只见得一袭窈窕身影踉跄了一下,反应敏捷地扬手截住那枚击向自己命门的佛珠,执在眼前蹙眉看了看,便自那昏暗的角落里踱步而出,同时飘来一句略有幽怨的话来:

“师兄,你明知来人是我,何苦下这么重的手?若我方才没有躲过,这会儿便已是一缕黄泉孤魂了。”

彻莲燃了灯火,见空梵不慌不忙地自桌前坐下,便冷声道:“若是连这点雕虫小技都躲不过,我看你是不用继任岫宁寺住持了。”

空梵闻言略有讶异地扬起眉,细细地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师兄,半晌道:“看来师兄已经见过了师父最后一面。也好,这般我便不必再解释些什么了。”

“……”彻莲心中一沉,愈发觉得眼前的年轻和尚比四十年前还要讨人厌。

他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清楚这四十年间的来龙去脉的,偏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悠闲地待自己开口去打听。好在他并没有求问于空梵的打算,只是压低声音道:“既是无须解释,你这种时候到我房里做什么?”

空梵听罢勾起唇角,目光瞥向仍在床帘后睡得正香的少年,用那岫宁寺艳僧惯有的低柔嗓音道:“师兄莫要误会,我可不是寻你来的;只是少主白日里应允过要与我双修,哪知我去他房中寻不见踪迹,便道他是上你这儿来了。”

想起先前越鸣溪与他在屋檐上如斯亲密的模样,彻莲嗤了一声,对他的挑拨很是不以为然。“师弟,四十年未见,你那凡是我的囊中物都意欲横插一脚的毛病,可是丝毫也未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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