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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沧录(97)

……

寂川河畔,漫山的梨花盛放如雪,饮沧楼是真的已经老去,它曾经存在于一段过往的时间里,而这里现在唯一的主人,整整百年,他用着一双盲目的眼,执着地修葺着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站在门前,点上一盏明明灭灭的灯,却没有为饮沧楼题上记忆中的字。

……应该是他们,互相打趣着,一起写上的。

赫铃儿想不到很久以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慕清仰的。

满头霜白如雪。

赫铃儿在收到叶求狂的死讯后,哭着想了很久,她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肯为她不顾性命地折花的年轻人了。

而这个印象中聪慧中有些不太通晓人情世故的少年人容颜如故,却……任谁都能感觉得到他的苍老。

兄长为自己执着的人带走了生命,而所执着之人,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就这么连温柔的告别都没有一句地,还了命给他。

他该向谁复仇?又该怎么挽回?

“娘——”

听到身侧幼子的声音,赫铃儿温下了眉眼,牵着一个与她并没有什么相像之处的幼子来到了慕清仰身后。

“因为要瞒着父亲,我怀得很辛苦。”赫铃儿歉然地笑了笑,轻轻说道:“该走出来了。”

不知何处来的风,裹挟着梨花,卷过凝立着的人的苍白发梢。

赫铃儿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不会说什么让你为无尽天荒考虑的话,我想,你应该为你兄长的孩子考虑片刻。”

慕清仰的身形微微一动。

赫铃儿低下头,对牵着的幼子温声道:“眷儿,快来见过你叔父。”

幼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脆生生地唤道:“眷儿见过叔父。”

“你走吧,这孩子……可以留下。”

赫铃儿爱怜地抚了抚眷儿的头,轻声安慰了几句,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年幼的稚子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人,良久的沉默后,他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叔父。

一把陈旧的铜锁匙落在他掌心。

“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从今往后,你只有一个叫叶眷的名字。”

“饮沧楼归你了,如果往后,切记,有一个白发的少年人来,你就把这栋旧居卖给他,就卖……一壶梨花白。”

慕清仰晃了晃神,双目无神间,喃喃自语:“他始终欠我一杯酒。”

作者有话要说:接近尾声,不多说。

越卿珑让赫铃儿出来送的孩子是捡来的……她知道慕清仰已经模糊了时间观念,其实是不是叶求狂的孩子无所谓,他只是需要一个支撑他走出回忆的理由。

☆、第五十六章 饮沧·终

这一年的春雨落得很急。

渐渐地,在所有亲眼见证过修真时代终结的修士经历过第二个百年后,他们也一一销声匿迹。

他们的希望,君临皇宇在第二次见过暴君后,疲惫地回到了人界。

没有任何有意义的言辞,只交代了他的后辈,言说他们已经是最后一代。

低阶的修士一一因为寿元不足而自然老死在这片大地上,高阶的修士也岌岌可危。

他们是修士,但无论修为多么高深,也终会有死去之时。

每一年,他们都不得不看着某一个寿元将尽的同类死去,这种现象,似乎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流放界,他们偶尔会看到天裂处爬进的堕神向第三十三天的神明祈求,却被岁月无情地碾过。

所有人都认识到,人与神的界限再度成为了天堑。

“我们是该成为传说了……传说,就是只在古老的传闻中存在的人。”

“我想起千年前,我日夜耕作的爹娘,他们站在家门前送走我的样子……”

“后来我成了修士,一路炼气、筑基,打败所有来挑战我地位的人,抢夺他们的灵石、法器。等到我再回家的时候,我曾经住过的那栋透风的茅屋已经蔓草青青。”

“村子里古稀的老人说,我爹娘走的时候,还在门前盼望我回来。”

“我们也曾经是人,只不过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修士间的根本利益征伐已经成为过去,所有人都困于修为再无寸进的痛苦中。

最为开怀的大概就是曾经跟随过叶求狂的,或者出身鬼狱的后穹军了。

他们有的是精力和闲得无聊的天宫修士厮杀,全然一副乐在当下的态度,他们自由自在地游荡于这片天荒瑰丽的山河中,偶尔参与凡人界建立起来的王朝间的厮杀,感受着人间放诞的喜乐哀愁。

“无尽天荒境内的所有修真之士,归隐吧。”站出来说话的是儒尊那位谦和的弟子。

无声跟随他的,是九阙天宫余下的修士,他们在破碎的天裂处开辟了一处世外境界,那里。尽管在他们当中,不断因寿元枯竭死亡的现象并没有终止,时间安静地带走了无数的生命。

曾经昔日挣扎于命运中的人,也一一离开了挣扎的路。

萧翊离开了,带着他再也斗不动心计的妻子。

陆辞风离开了,扛起了他本应接下的责任。

却还有人在挣扎——

“慕清仰终究会出来面对暴君的。”越卿珑,这个被很多人爱着,却不曾低头享受过爱情的女子,仍然在期待她想要的安宁。

也许根本就没有她想要的结局,她的心中有一头永不满足的恶兽。

无尽天荒并不会为一只恶兽的祈求而为之改变,神亦然。

她所期望着的,寂川梨林后,饮沧楼中的人,却再也没有出来。

传说,他在那里将自己的一生记录下来。

……

“孤不喜这个乏味的结局。”

高傲的暴君,有着苍桑一样的容颜,却轻狂得如同恶魔。他来得太晚,对手走得太早,只留下一张任他鱼肉的枯燥棋盘。

限制人的时间,彻底隔绝人与神的界限,让他们在同等级内的互相厮杀中得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暴君掌握在手中的白棋一松,就要落下。

一只苍白的手接住了白王,在暴君扩大的笑意间,转身,落座于棋盘对面。

刹那间如同黑与白的镜像对立。

“孤记得,你与孤并不能同时出现,可对?”

“我是过去,你是未来,唯一的关系,只有你死我活。”白王在指间飞快地转了转,被白衣白发的少年人放在了棋盘中王应该在的位置……尽管四周一片黑暗。

“但……暴君,你是不是忘了,过去与未来仅仅是两个极端,而在这条线上每一刻,都是你我互相交接的‘现在’,而你,败了。”

暴君微微扬起下巴,道:“是又如何?你选择保留那一丝卑微的人心,就注定要败给孤,未来的孤见证了太多毁灭。重来一局,结果也一样。”

“我没有选择保留人心,我就是神,从第一次开眼看到万事万物时,我就是无可更改的神。我了解你对人类的严苛,他们是一个适应力很强的种族,而污秽中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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