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29)+番外
这话刚一出口,我发觉娘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她抬起头,迟疑了片刻才道:“其实皇上那迷乱心智的毒倒也好解,难办的是……”
“蛊。”她吐出这个字来。
我一愣,忙问:“什么蛊?”
娘凝眉道:“同生蛊。”
同生蛊,简而言之便是同生共死,被下蛊的双方有一方若死,另一方必亡。
我顿时觉得心凉了半截。“我以前去苗疆,跟那儿的蛊女有几分交情,倒也对这东西知道几分。”娘的神色颇为复杂,“这蛊霸道得很,找不到另一方便没法解,我只得把它引到了自己身上。”
原先凉透的心忽然剧震。我看着娘美丽的容颜,嗫嚅道:“娘,为何……”
娘悠悠地看着我,然后叹气道:“你一心想给那皇帝解毒,为娘的又怎舍得拂了你的心意?”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
那些人给闵京下了蛊,定是为自己留的后路,想着将来有一日他即便是解了毒也不能对他们如何。而这蛊,八成是在深宫的张太后身上。皇上对西林党已积怨颇深,不杀他们对自己多年的窝囊没个交待,也对天下饱受荼毒的百姓没个交待。可若他杀了张氏,娘就会没命。
我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么纠结过。娘决不可为我牺牲,但那张氏……
我咬咬牙,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娘思索了一阵,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
我喜道:“什么?”
“除非那人心甘情愿把蛊取出。”她瞥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苦着脸看娘。
娘算是闵京的恩人,闵京理应记着这份恩情。然而帝王又哪晓得什么恩情?是一个恩人重要,还是自己的天下重要?他定不可能为了娘的性命就轻饶张氏。
难道为了这天下,我就真的要牺牲自己的娘亲?
我的眼眶红红的,拼命遏制住不让眼泪滴下来:“……娘,您真傻。”
“傻?或许吧。”娘好听的嗓音有些空洞,仰头望着天道,“你爹死了之后,我也曾想过就不活了。那时我正在一处隐蔽的山谷里闭关修炼,对京中之事一无所知,不然就可以回去救他了。直到得知他死的消息时,我才惊觉自己是爱他的。可当初,我居然傻到把他推让给你云姨娘,若是重来一次定然不会了。算来我也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你已是而立之年,雅歌也生了个小胖娃,我这一生当真称得上是圆满,可以去九泉之下与正德相会了。”
她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只模样精巧的瓶子。
“这是什么?”我问。
“鸩酒。”娘轻轻地旋开瓶塞,凑在鼻间闻了闻,道,“如此,我便随着那皇帝的愿,直接自裁帮他杀了那贼子,也算替正德报仇了。”
“——娘,不可!!”我登时扑过去打翻了瓶子。
……
我看着那融入土地中的毒水发了半天呆,道:“娘,鸩毒可是会令人七窍流血而死,模样实在不大好看,有辱您的芳名,不可,不可。”
娘惊异地看着我,随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我在旁边陪着笑,顿时放心了许多。
这样的娘,要是知赏在的话一定会很崇拜她。
“燕柳!”娘拍了拍手,院中忽然现出一个墨色的人影。
他抱着剑走过来,乌黑的刘海长长地遮住了半边脸,余下的半边容颜虽然清秀,却是冰冷异常。
“这是我的徒儿,燕柳。”娘笑着对我介绍道,“娘还有事,不能再久留了。你们朝里近日不会太平,正好让他这武艺卓群的照看着你,我也放心。”
我看着燕柳纤细挺拔的身形,缓缓点了点头。
燕柳抬眼凝视了我半晌,默默地遁隐在了空中。
娘站起身凑到我身边,用力嗅了嗅,忽然问道:“烟儿,你最近有没有对什么人动过心?”
我心里咯噔一声,道:“没有啊。”
“这味道,跟我在以前在瓦剌那里见过的一种香料很像。”娘没有理会我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说着,“是一种从野兽身上提取的油脂,和上人的血液和药材做成的迷情香,下在自己倾慕之人身上就能如意。”
说罢伸出纤指摸了摸鼻子,困惑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瓦剌。
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去过瓦剌。
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我觉得有些无奈。
“烟儿,你跟娘说实话。”娘忽然眯起了眼睛,“你现在念着的,是闵玉,还是白水莲?”
我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回过神来。娘望着我叹气道:“你真当娘把你一人扔下不闻不问?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我在江湖也是看在眼里的。”
白水莲你知道是应该的,可闵玉……
我有种被人扒光了的惶恐感。
“那白水莲我本是很不喜,伶人倒是没什么,就是那身子不怎么干净。但后来他为你的一时气话去投河,说来是个苦情的孩子,白白没了着实可惜。至于那个晋王闵玉,”娘瞪我一眼,“你的袖子是他扯断的,我可不信你说忘就能忘。”
我默然不语。
娘说她在江湖上是情报贩子,怎连这些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至于其他花里胡哨的,什么春生、碧琅、墨玉、浅尘……看得出都是些细碎过客,你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目瞪口呆。
娘你,你调查的也太细致些了吧?
娘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道:“断袖没什么,娘只是盼着你找个贤惠的定下来。”
我哭笑不得道:“娘,我……”
“我就实话说了吧。”娘忽然严肃道,“燕柳,是我为你选的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
☆、24
……
最近真是风沙大,连人说出口的话都能给吹变音。我掏了掏耳朵,道:“娘,你刚才说什么?”
娘瞪我一眼:“我说,燕柳是我给你选的媳妇!”
我呆了。
“这,这怎么可以?”我顿时有了泪奔的冲动,“人家清清白白地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娶妻生子才是正事,我一个断袖自己堕落也就算了,哪有理由去祸害人家?”
娘愣了愣,似是不解地看着我:“燕柳还小的时候我救过他一命,他为了报恩,本就是卖身于我的,我养了他那么多年,想让他当儿媳妇又怎么了?”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自己愿意的了?”我的嘴角抽搐,再抽搐。
“他本来就是愿意的。”娘慢条斯理道,“不过你日后要好好待他,把那东园里的那些个一二三四全遣走了,一个别的谁也不许有。”
继而又幽声道:“燕柳虽说是我的徒儿,但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也算得上是半个儿子,你可不许欺负他!”
我欲哭无泪。
“罢,过些时日你就会发现他的好了。”娘白了我一眼,“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一步。在朝中要灵通些,别让人欺负你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