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59)+番外
老伯挣开我的手,在看到我的脸时又瑟缩了一下,惊恐道:“尚书大人,您不晓得吗?季将军反了!”
将军反了。
季勋反了。
原本以为一直忠心耿耿的季将军,居然反了。
一股寒气从脚踝袭上后脑,我扶着墙稳了稳身形,回府拿上燕柳遗落在这里的剑,抬脚奔赴与百姓们脚尖相反的方向。
其实这时我心里想着,就这么献身给帝王,留名在史册,也未尝不可。
宫里成了地狱,血流成了江洋。
我一路直入,无人阻拦,亦没有见到一兵一卒。
养心殿内,闵京正穿着玄色的浴袍,惬意地坐在镶饰得无比耀眼的琉璃榻上,手里端着一杯清酒,一脚踏在面前憔悴男子的胸口,俊美的脸上满是戏谑。
季勋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胸前被长刀划出了极其狰狞的一道伤口,随着闵京脚上的使力,正不断向下流淌着鲜血,染红了身下洁净的白玉砖。被刀枪割得破碎的战服上蒙了灰尘,他早已不复昔日战场上的英姿。
他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声音沙哑着道:“玉烟……”
闵京看到我时,凤眼忽然迸出了一抹明媚的光彩,饮下那杯清酒,半是调笑半是欣喜地瞧着我道:“蓝尚书,你可是来救朕的?”
我迟缓地点头,握着手中的剑在他面前跪下,“恳请皇上将此人交由臣处置。”
闵京大笑着站起身,将手中的酒杯掷到了季勋头上。季勋闷哼一声,额头上多了个淌血的裂口。
“好!你们朋友一场,朕就让你送他上路。”
闵京背着手踱了出去。
我平静地看着季勋。
我早该想到,以闵京的睿智和城府,怎可能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功亏一篑?经历了儿时的后宫斗争、少年时的险些丧命、登基后的下药操纵,如今他除了自己,早已不相信任何人。季勋也是,即使为他效命,表面上忠心不二信誓旦旦,也免不了受他的提防。
一直以来仰慕的舅舅反了自己的父皇,知赏一定很难过。
“为什么?”我言简意赅地问他。
“……我觉着吧,只有江山是自己的,这日子才算过得安稳。”季勋的嘴角干裂了几道口子,声音很是微弱,“不是寻常百姓,不用担心柴米油盐,却时时刻刻将自己的命悬在边关,即使有爵位俸禄又如何?总免不得要提心吊胆。”
这个理由牵强了些。我仍是平静地看着他,并未做声。
季勋仰着头,血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咳嗽了几声道:“就如当初闵玉,他老实当个王爷和你一起过一辈子不好吗?可他总觉得,你捧在手上不安稳。”
听到这里,我倏然睁大眼睛,紧盯着他有些涣散的眸子道:“此话怎讲?”
季勋吃力地挪了挪身子,低声道:“你说,如果皇上和他都喜欢你,他能争过皇上吗?只有自己当了皇帝,才能打消那份担忧,才能把你牢牢地捧在手里。”
我极力扼制着自己上下起伏的语调,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道:“季勋,你都知道什么?”
“快要入棺了,我便也不再相瞒。”季勋挺直了腰板,认真地看着我道,“玉烟,我就是当年闵玉手下的那个叛将,杀了他的孩儿,还害他上刑场的那人。”
闻言,我握着剑的手颤抖起来。
“……为什么?”
季勋苦笑道:“皇帝……谁不想当呢……只怪他太信任我,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
……
我丢了手里的剑,拔了他腰侧被黑血锈蚀的刀,淡淡道:
“念我们兄弟一场,我亲自送你一程。”
手起。
刀落。
猩红的血溅到身上时,我有些恍然。
我总以为闵玉是因江山弃了我,却不曾想过他是为我而逐江山。
古时因美人而起的祸乱有不少,为此颠覆江山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这个美人换成平淡无奇的我,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走出去的时候,闵京正伏在高高的栏上俯望着辉煌的宫城。他瞥着身染鲜血的我,面上掠过一丝满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如今,千里江山,已尽归朕所有。”
我拭去脸颊上沾到的血,恭敬道:“天命如此。”
闵京乜斜着我,不再凭栏,负手走到我面前打量着。
“朕不会对你如何。你若想走,也来得及。”他沉吟良久,又道,“若想归隐山林,朕赐你良田千亩,美姬若干,包你余生喜乐无忧;若想尽览四海,朕赐你良驹数匹,随侍一行,包你余生尽兴而游。”
他顿了顿,扬着眉道:“蓝玉烟,你可愿离开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下来呼道。
闵京终于满意地笑了。
宫外,群臣尽数匍匐于大殿之内,高声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当初我没有碰上闵玉,如今会是个什么光景?
我会本本分分地长大、入朝,做个不大不小的官,俸禄够养活家里就行;娶一个貌不惊人却温柔贤惠的媳妇,也许还会娶上两房小妾,给蓝家多生几个儿子开枝散叶;而雅歌也不会入宫,我会把她嫁给一个善良可靠的后辈,叫他不许纳妾,一辈子都只准看着我家妹子,雅歌也会生几个可爱的儿女,和我的儿女一起快快活活地长大,直到蓝家成为一个兴旺的家族,无论朝中朝外都是让人艳羡的存在。
回到家,尚书府空空如也。
红袖正不知在堂中收拾着什么,把包袱往肩上一挂,抬头便见到我,表情有些愕然,又很快朝我微笑起来。
那日之后我仍唤她红袖。毕竟名义上绿意已经死了,而她也习惯了红袖这个称呼。
闵玉成亲的时候我时常想着她的模样,本以为自己看到她会妒,会厌,却不想会是这样淡然。
她是个美好的女子,也是闵玉的牺牲品,我对她生不起丝毫的憎恨来。
“嫂,你也要走了吗?”我看着那瘪瘪的包袱问她。
红袖浅笑道:“看破红尘,便是出家为尼。”
出家为尼。
也好。
待到我也对这世间了无眷恋时,清静的寺庙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属。
府里仅剩的侍人早就趁乱逃窜了干净,知赏坐在房里安静地看着兵书。
我喝了杯冷茶。
有妻,有府,有俸禄。
这日子,也能勉强过活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蛇之子
当君娉婷还是个初入江湖的小侠时,她曾在深山里救了一个深陷蛇坑的孩子。
扒开面前的层层树叶,她看到一群脸上涂着古怪花纹的人正抬着一张席,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正表情淡漠地跪在上面。一尊巨大的神像前有一个黑黝黝的深坑,坑里是一条条蠕动的金蛇,吐着长长的红信观望着坑边席上的小孩。
君娉婷蹲在树上吃着野果,一边嚼一边好奇地看着那些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