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既无才能,也无母族,若要想登基为帝王,执掌这万里江山,所凭借依靠的唯有皇上的宠爱而已。
皇上为了太子做了那么多,不惜残戮其他的子女,宁可成为人人唾骂的昏君,也要在困难重重中,替太子披荆斩棘,杀开一条血路来。
但太子,却是那样回报他的。
太叔公抚须长叹道,“我常看唱本中有词,扶不上墙的烂泥,当时却想,若有尽心辅助之人,莫说是烂泥,便是流水,也有办法将它扶起到墙上去。但太子却让我大开了眼界,太子如此,虽是皇上的大悲,却实乃三皇子的大幸啊!”
他话锋一转,言语之间又见犀利,“只是,百姓是不会因为太子大婚之前宠幸了婢女而心生不满的,这毕竟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算不得什么。定国公等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早就已经绑定了战船,再后悔却已经晚了。莫说绵雨腹中这孩子还不曾出生,便是已经落地了,定国公也只能心中暗骂个几句。这一条道既然已经走了,就只能走到黑。”
太叔公长长地一叹,“因此,太子的优势不会有所动摇,三皇子的颓势却依旧摆在那里,到底不名正言顺啊!”
沈谦的眉头便深深锁了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叔父所言极是。”
这时,沈棠忽然轻轻地开口,“皇上坚持不肯进皇贵妃娘娘的位分,便算是绝了三皇子的嫡子之路。但将来三皇子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却也并非没有办法可想呢!”
此话一出,室内众人的目光皆都殷殷地望向沈棠,在沈氏近半年的决策中,多有她的身影,因此沈氏的核心成员对她并不陌生,都知晓她聪慧机敏,沉稳冷静,绝不会无的放矢。
太叔公也是如此,因而听到沈棠这么说,便满怀期待地问道,“棠儿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沈棠浅浅一笑,“这只是棠儿的一个想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我曾听祖父说起过先皇后的一些故事,后来想想其中疑点颇多,便趁着上回皇贵妃娘娘召见,细细地问过了娘娘。”
她略作停顿,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说过,先皇后自在王府时掉了一胎后,一直都没有动静,却在廉王与娘娘定亲后没几日,忽然怀上了子嗣。这倒也不算什么,民间有说法,或许是娘娘带去的喜气。但太子比太医算下的产期却足足晚了七日才诞下,而且生出来并不壮实,比一般的婴孩都还要更小一些。”
她继续说道,“生得小的婴孩或也是有的,这也算不得什么。但太子甫一出生,当时的廉王府却见了血光,先是因为差点将太子卡在了先皇后的腹中,将当时在场的接生嬷嬷俱都贬了出去;然后便因为侍女看护不力差点摔坏了太子,先皇后竟然将看护太子的侍女俱都杖毙。这些可疑之处都撞到了一块,那便有些奇怪了。”
沈谦的眉头微微一挑,他沉声说道,“棠儿的意思是,太子的身世或有可疑?”
沈棠点了点头,当初她一听到这个桥段时,心中就涌出这样的一种感觉,她暗自揣测,先皇后应该是知晓自己伤了身子,不能怀孕,但眼看着皇上的胜利越来越近,若是没有子嗣,仅凭皇上的宠爱,她的地位是绝对无法与即将进门的皇贵妃相比的。
于是她便慌称自己有孕,其实暗地设计让自己身边的婢女怀上了皇上的子嗣,在将怀孕的婢女养在暗中,以待将来去母留子,将那孩子占为己有,成为她登上后位的筹码。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太子明明迟生了几日,却还是身量瘦小,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当年目睹太子出生的侍女产婆不是被贬便是被杀。
但有一件事,却更让她觉得奇怪。
她迟疑地说道,“那日之后,我便让娘娘去查了查当年与太子出生有关之人的去向,那些都是王府放出来的人,内务府都有名册记载,真心要去寻,就算是隔开了那十几年,也还是能寻着的。但祖父您猜猜看,怎么着了?”
沈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沈棠轻轻一笑,“若太子的身世真有可疑,那是必然不会留下活口的,只是让棠儿更觉得奇怪的却是,这些人却不是当年死的,而是俱都死于十三年前。”
沈谦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十三年前,恒王之乱,先皇后薨逝之后?”
沈棠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说道,“其实,最让棠儿觉得不解的却是先皇后的死因呢。当年皇上与恒王争夺天下,在世家的支持下皇上登上了九五之尊的龙椅,恒王败北却并不甘心,蛰伏两年,便能攻破武定门,进入皇宫大内,先皇后便是死于这场祸乱。”
她低低地问道,“坤宁宫在皇极殿的后边,若是恒王的兵马是从武定门攻入,那离得可就远了,先皇后身子康健,又远离战场,怎么会好端端地死于恒王之乱呢?”
沈谦微微一震,眼中迸射出两道精光来,他沉沉地说道,“当初恒王是连皇极殿都没到,就被禁卫军给逮起来了,恒王的人也都不曾越过后宫,先皇后的死确是莫名非常。”
沈棠扑闪扑闪的睫毛下,眼眸中晶亮晶亮的,她脆脆地说道,“单独分开来看,每一件事都皆有可能,但若是那么多的巧合拼凑在了一起,那整件事便必有反常。棠儿的意思,祖父不妨派人去好查查查当年的事,正好这几天孟氏的家主也进京来了,想来对此他也很有兴趣呢。”
沈谦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但时间紧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突然发难,此时再去查,怕有些手忙脚乱吧?而且此事毕竟过去了许多年,我怕一时之间也查不清楚什么。”
沈棠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查得到查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只是轻柔低缓的一句话,但却引起了室内众人的极大震动,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太叔公首先拍手称赞道,“果然是我沈氏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心思。侯爷,棠儿说得不错,事实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就算太子真的不是先皇后所出,但赵氏的宗谱中,他却仍旧是挂在了先皇后的名下。”
太叔公略顿了顿,沉声说道,“但百姓的观感却截然不同。”
更何况,还能在皇上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若是他一直以来疼宠呵护的儿子,并不是自己所爱的女人所生时,他该怎么办?他所有的耐心,坚持,以及付出,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儿子是他所爱的女人所留给他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念想。可是当这个念想却被无情打碎时,他该如何是好?
有没有真凭实据并不是事情的关键,重要的是皇上的心中生出了怀疑,而怀疑就像是最腐蚀血肉的毒素,会慢慢地在人的心底滋生蔓延,最后将理智整个吞噬掉,偏执如皇上,又怎么能躲得过去?
沈谦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面上甚是欣慰,但心中却颇有些紧张,这个孙女不仅有纵天之才,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硬得下心肠之人,幸亏自己及早地发现了她的才能,又将玉斗令这样重要的物事交给了她,以示自己的看重,这才笼络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