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轩不曾娶妻,也并无子嗣,后来骤然猝死,那些族人又怕惹了麻烦,竟然无一人提出要过继个嗣子与他,好继承他名下的财产。
沈棠想到从前舅父没因为族人而少抱怨过,一时苦笑道,“这些道理我哪能不懂?我只是没料到沈谅他们竟然会那样心急。祖父常说,沈氏能够屹立大周数百年而不倒,并且越来越强,全是因为族人都恪记不离不弃同心同德这八字祖训,但如今看来,却不过只是因为从前沈氏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危机罢了。”
这便是家族,最靠不住,但却不能没有的家族。
她低低地沉吟,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过了半晌后,她才重重地说道,“也罢,人各有志,既然沈谅他们想要录离开沈氏,那我便就应了又如何?只盼将来,他们不要再后悔了又想回来,那时,可就不会那样容易了。”
“更何就……”她转头对碧痕说道,“那些旁支到处打着安远侯府的名义谋寻好处,我早就有些看不惯了。正好此时,趁着这机会也好将沈氏这棵大树的枝叶好好地修一修。”
密室内,沈棠沉静地对太叔公说道,“堂叔公的事情,全叔已经禀告过我知晓了,棠儿听了心中甚感沉痛,祖父在时,对族人一视同仁,从来不分嫡系旁支之分,棠儿本来是想承袭祖父的意思,也不分彼此地待之。”
她语气微顿,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但如今情势危急,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堂叔公痛定思痛,忍而出此下策,棠儿却也是能够理解的。三皇子毕竟是我沈氏嫡女所出,将来若是事败,新皇处置沈氏时,也必不会累及旁支,这样想来,从前倒是棠儿的不是了。”
沈谅沈讷二人的脸色讪讪的,沈棠这话虽然句句都是为他们设想,但听起来却别扭之极,倒显得他们自私自利,只顾在富贵时共享,一旦家族有了危难却立刻躲开一般。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他们却并不愿意被人提及。
太叔公抚着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声,“谅儿,讷儿,叔父再问你们一句,你们可想好了,要从此录离出沈氏去?文书一出,将来沈氏犯祸再与你们无干,但若是沈氏得了富贵。你等却也再不能来要求享受,你们,可想好了?”
沈谅面色红一阵青一阵。隔了半晌方才说道,“若是老侯爷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枫儿,那我等或还愿意拼死一搏,可大小姐她再聪明却也只是个还未及笈的女娃……”
他瞅了一眼沈棠,然后沉声说道,“前几日,为了重新游说那些反戈的朝臣,我与讷弟一家家地去拜访,受了多少屈辱,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大人重新考虑了起来,但当他们问及谁是如今沈氏的家主时,我真是难以启齿,那些大人们听说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掌管着沈氏,皆都大笑嘲讽,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然后便就都闭门不见了起来。”
太叔公神情肃穆地望着他,认真地说道,“纵是如此,你也该回来与棠儿说明缘由,然后大家再一块想法子度过难关,怎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甚至连棠儿都不通知,便吵嚷到我那里去呢?说到底,还是你心中看不起棠儿乃是个女子罢了!”
沈谅并不否认,低低地将头撇到了一边。
沈讷却委屈地说道,“叔父,咱们几家虽然是旁支,但家里的人口却都不少,孩子们虽然托嫡支的福生活过得富足,但我们却也是付出了辛劳的。若是三皇子得了势纵然再好不过,但封王拜爵富贵荣华的却是嫡支,咱们的孩子充其量出门的时候更体面一些罢了,没得得势了捞不着好处,失势了却还要让他们受这抄家灭族的罪?”
人人都有些私心,沈讷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却也是个事实。
但太叔公却并不这样想,他深以为沈再的话纯属狡辩,既然身为沈氏族人,享受到了沈氏的好处,自然便也该与沈氏患难与共。
在这时代,要生活地富足何其不易?若非背靠着安远侯府这棵参天的老树,旁支的那些孩子们哪里能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能进族学,出门能受人尊重,不让人小觑?
他气呼呼地指着沈讷,怒声喝道,“讷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父亲辞世的时候只不过留给你一个宅院,几两银子,你身上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职,我且问你,你名下的铺面哪里来的?你手中的银两哪里来的?是谁给了你出入前呼后拥的本事?又是谁让你能出入高门大户与大小官员同桌而食,人人都尊称你一声讷爷?”
他沈讷的一切,身份地位,财产名誉,皆来自安远侯府。
沈棠低垂的眼眸徐徐地抬了起来,殷殷地望着太叔公,“太叔公莫要气着了,人各有志,既然两位堂叔公生出了去意,再勉强也是无用的。大家都是同族之人,虽然有着嫡脉旁支之分,但往上推个多少代,不也仍旧是一个老祖宗的血脉吗?一家人何苦为难一家人,既然两位堂叔公心意已决,咱们便就成全了他们,莫要让人说咱们沈氏嫡脉毫无气度!”
太叔公敛着神色深深地一叹,“棠儿你是家主,太叔公虽然长了你几辈,但这些决莱大事上,却也越不过你去。既然你愿意成全了他们,那我也没有意见。”
他虽然说着没有意见,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写着痛心疾首这四个字。
沈棠闻言浅浅一笑,眸光微转,将室内众人的脸色皆都看入了眼中,她对着沈谅和沈讷说道,“既然太叔公也没有意见,那两位堂叔公全家离开沈氏这事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此言一出,室内不由哗然,族中这些能独当一面的精英们不由都互相悄声地议论了起来。
沈棠转头望向堂中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由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她朗声说道,“若是在座众位中还有人也存了两位堂叔公一样的想法,不如现在就提出来,虽然都是嫡脉,但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只要太叔公立了文书证明分了出去,那想来皇上也好将来的新皇也好,也该不至于寻你们的麻烦。我沈棠说话算话,现在提出来要离开的,绝不追究。若是错过了今日这机会,等事到临头再生去意的,便是我肯,就怕皇上不肯放过你们了。”
太叔公闻言颇有些不解,但见沈棠神色安静,胸有成竹,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以深沉锐利的姿态注视着堂下这些原本是家族精心培育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才。
室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像方才那样小、声地议论,也并没有人站出来。
又过了良久,约莫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但室内却一直都安静之极,始终都没有人站出来。
沈棠满意地一笑,“既如此。那今日便只有两位堂叔公家剥离开我沈氏一族,脱离文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只需要签字画押按下掌印便可。”
她略作停顿,然后笑着说道,“从前祖父在时给了两位的店铺银两我便不作收回了,那些为两位所用的家仆奴才也一并赠予两位,我唯一的条件便是,请两位谨记身为沈氏子孙最后的一条刮诫,切莫将我族中之事透露给他人知晓,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