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个寻常的院子,但却空无一人,院中的景致却甚是清雅,不时还有几树腊梅点缀着这沉闷的冬日。
沈棠跟着赵誉绕来绕去,终于停在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之前,赵誉伸出手来,轻轻地扣响了门环,清脆的铜环在这寂静的时光里响动了六下,一长两短两长一短。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脑袋来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壮汉,他嘟囔地问道,“忍放花如雪?”
赵誉笑着递过了一块令牌,答道,“青楼扑酒旗。”
那壮汉将门开了,在疲惫不堪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几点笑容来,然后恭敬地请了赵誉和沈棠进了去,一边引着路一边说着,“贵人怎得这个点上来?倌人们可还刚歇下没多久哩。”
赵誉眉头微挑,“怎么?什么时候聚雅集还挑起了客人光临的时辰来了?闵荏刚出了京城,你们的筋骨就都松了不是?”
那壮汉一听赵誉直呼老板的名字,便知道此人乃是自己开罪不起的大人物,一下子便精神了起来,他点头哈腰地说道,“贵人恕罪,实不相瞒,昨夜来了一群豪客,将聚雅集有些容色的倌人都点了出来,一夜笙歌,纵酒狂欢,这才刚消停没多久呢,您是熟客自然是知晓的,这儿的倌人们都娇气地紧,这会让他们起来再服侍您老人家,他们是绝不肯的。所以小人才多嘴说了那么一句。”
赵誉摆了摆手说道,“你既也是好意,那爷便就不追究了。花字号房,快派人来领路。”
那壮汉的眼一下子便盯视到赵誉与沈棠五指相交的手上,他似乎有所了悟地笑着说道,“好,好,小柔,快过来带两位爷去花字号房!”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出一个略显文弱的少年来,他向赵誉两人请了安,便袅袅婷婷地引了他二人进了花字号房,等将茶水上齐后,却又并不肯离去,垂手立在室内,一双媚眼不断地向赵誉放送着秋波。
沈棠强忍住心中的不适,低声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看起来约莫八九岁而已,并未束冠,却是这样的形容体态,想来将来长大之后,若是资质尚好,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此间的一员小倌相公。
她初时以为,若非是迫不得已被迫无奈的情况之下,哪里会有什么人愿意以堂堂七尺男儿之躯去服侍别的男人?但看到此时那小男孩对着赵誉狂放着媚眼,却忽然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感慨来了。
看来这聚雅集,确实是很让人生疑。
赵誉见了她神色,知道她心中感觉不适,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扔给了那男孩,笑着摆了摆手,“你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那男孩似乎仍旧有些不甘心,但他望了两眼手中的金子,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细若蚊声地说道,“那奴这便退下去了。”
沈棠在门被带上后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将好端端的一个男孩子变成这样?”
赵誉轻轻地掩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嘘!这里的四周到处都隐匿着高手,可别再大声说话了,若是惹了他们的怀疑,今日我们两个可真的都出不了这门了。”
沈棠略有些狐疑,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进来的时候……”
赵誉将手放了开来,“那是我有这里的令牌,算是熟客,所以那壮汉才那样轻易地放了我们进来。若换了旁人,没有引荐人,哪有机会能进到这里来?”
沈棠眉头一挑,“令牌?熟客?”
赵誉撇了撇嘴自嘲地说道,“我的声名不好,自然不能只在万花楼倚红院那些地方打转,往这聚雅集里沾几圈,才能坐实我来者不拒的花花公子本色嘛。”
沈棠望着他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探出手去,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叹了一声,“辛苦你了。”
赵誉很是享受她这般的温柔,使劲地拿脸在她的手上蹭了蹭,然后低声说道,“我还好,辛苦的是计都。”
一时屋内陷入了寂静之中,过了半晌之后,沈棠忽然问道,“你说要看的戏,什么时候才能开场?”
第146章 男色
赵誉转过身去,轻轻地将窗板推开一条缝,然后压低声音对着沈棠说道,“你过来。”
这间花字号房,位于小楼的二层,视野开阔,抬眼望出去,便能将背面的聚雅集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沈棠在缝隙中看到的,却是不远处一座幽远深静的院子,院门禁闭,门口两个穿着武夫服色的看家护卫正肃然挺立着,如同苍劲的松。
沈棠略有些疑惑地说道,“我们一路进来都不曾见到有护卫立在明处,那处却有,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小院子里有些不同寻常?那里面……住的是昨夜那群豪客?”
赵誉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他指着门口那两名护卫说道,“你再看看这两人身上有何处看起来不妥当?”
沈棠眉头轻拧,细细地打量了良久,忽然脑海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等她将之抓住之后,脸色却一下子白了起来,她有些惊疑甚至带了一些恐惧地说道,“这两人不是周朝人!毛发深重发色偏红,鹰目髯须,这两人乃是从西域而来!”
若是从前,西域国离得她十万八千里,不过只是从游记中略知一二的所在,她一向冷静自持,是绝不会露出这样惊惧的神色。
但害她母亲崩漏甚至丧命的桑血花,乔嬷嬷用来害祖母的仓兰草皆都出自于西域,她又曾用西域扩张论去说服曹文显站立在恪王的身后,此时那两名西域来客的到来似乎正要印证着她从前的揣测,或许那禁闭的深院中正在酝酿着一场兵祸,她又岂能不惊不颤?
赵誉轻轻地抚了抚沈棠的后背,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但大周朝疆幅辽阔,历经数百年仍旧能维持这太平盛世,绝不是小小的西域数年之功就能溃击而败的。”
沈棠的背略有些僵硬,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想道便是西域真的大举进犯,需要焦虑忧愁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自己既非能普渡众生的圣母,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左右一场兵祸,她心中所想的不过只是远在西疆的弟弟,若西域真要进犯,恐怕西疆的战事会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但她却并不辩解,只是转过脸去静静地望向赵誉,过了良久才又出声,“看这两个西域人的样貌气质,恐怕那院中人的身份也不容小觑,这件事情虽然让人感到心惊,但却绝不是你冒险带我来此的缘由。说吧,还有什么?”
赵誉的嘴角微微翘起,漆黑的眼眸中闪着动人的光华,一副你心果然知我心的模样,他望了一眼橱上的沙漏,笑着说道,“大约再等上小半刻钟就差不多了,左右你今日无事,那么心急作什么?”
他话刚说完,脸上却忽然现出奇诡的表情来,“嘿嘿,今天竟然早出来了,棠棠,快过来看戏!”
沈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斜对面的厢房正半开半掩着,一身青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正向屋内的人说着什么,偶尔还能看到手上有着拉扯的动作,没过多久,青衣男子便又将门拢上,然后整了整发髻衣衫,便施施然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