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棠却轻轻摇了摇头,“三皇子,你想岔了。若今日要掉下去的人是你,皇上便不会想这么一招,你年轻体壮,又有武勇在身,即便真的失足掉下去,也未必真能伤及根本。”
出动那么多京畿卫的人马,所图的定不是这样小的结果。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从这青凤楼上掉落的那人,不是三皇子,而是太子。
太子并不懂武勇,身子又一向文弱,这是整个大周朝尽皆知晓之事。
若是孔武有力的三皇子,在青凤楼上,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文弱的兄长太子殿下,从阳台之上推落下去,那该是多么大的罪责,京畿卫的人才需要一拥而上,把青凤楼各处要塞堵住,这样才能将三皇子生擒,顺道将四皇子以及沈氏子弟皆一锅端了。
太子殿下是一定不会有事的,青凤楼下那么多列队看守着的护卫中,总有一两个“眼明手快”的,能将他接住,他了不得也就是受一点惊吓罢了。
但三皇子却不然。
谋害兄长,是重大的罪责,便是皇上愿意从轻发落,太子又为他求情,那也难逃被贬出京的命运了。
太子,是必然会为三皇子求情的。
如此一来,三皇子在民间的声望皆退,反而却成全了太子仁爱的好名声。
果然是好算计!
沈棠想到了的,赵慕自然也想到了。
他的双拳不由紧紧攥住,目光森冷,表情狠戾,“若果真是如此,那我便要让父皇失望了。”
沈棠低低一叹,“若是等下太子真的过来了,那你我所猜便八九不离十了。”
话音刚刚落下,便有打头阵的小太监进来禀告,“太子殿下到!”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87章 太子
太子身穿明黄色绣着三爪团龙的锦袍,刚一现身,三皇子便领着屋内的众人都俯首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赵慕的心里藏着滔天的巨怒,因这巨怒也将积压已久的不甘皆都勾了出来。
同是皇帝血脉,他与太子的生辰只不过隔了半年,太子能身穿三爪龙袍,乘坐御辇,出入仪仗堪比皇帝,他与朝臣交好便是有仁君之质,他替犯错的宫人求情便是心存仁爱。但自己若是与哪个达官显贵走得稍近一些,便是结党营私,不及第二日便会收到父皇的警告,他若是替别人求情,便是妇人之仁。
本是同根兄弟,太子却为尊,每次相遇都必须屈膝跪拜,这是错不得的礼仪。
年幼之时,刚刚知事,他不晓得自己与太子的天差地别,倔犟地不肯向太子行跪拜之礼,因此被父皇责罚跪在奉先殿祖宗牌位之前,天寒地冻,又遭逢大雨,他都紧咬牙关挺了过去。但直到看到父皇因此冷落母妃,母妃夜夜流泪,才终于肯服输。
但要他认命,他却不甘。
从前他不肯认命,闻鸡鸣而起习得武勇,半夜子时过后方肯放下手中书册安歇,御学堂之内,唯有他不管刮风大雨不管生病受伤从不曾错过一次教习。
为了动心忍性,他每日坚持练习书法;为了懂得谋略,他将刻满兵法的竹简翻烂;为了获得先帝唯一留存下来的高太妃的认可,他专精于技巧,放洒于写意,终于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水墨丹青,在百花会上轻易获得了魁首。
他所做的这些努力,却不过换来父皇轻飘飘一句,不务正业。
若家国社稷方是正业,那他赵慕便真的来司务一回吧!
赵慕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久久不得平息,他犹自跪着,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扯动了一下他的衣袖,他猛得清醒过来,见众人皆在准备起身。
他整了整神色,便姿态优雅地起了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个提醒他的人儿。
沈紫妤的脸上含着温和柔缓的微笑,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目光里带着隐隐的关切和担忧。
赵慕只觉得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微微一动。
太子赵熹语气柔和地道,“孤知晓今日三皇弟四皇弟也在青凤楼宴客,心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就带着阿渠他们一块下来了。三皇弟,不曾叨扰了你们吧?”
赵慕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能赏脸,我等荣耀之至。”
沈棠退在角落里,沉静如水。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太子,他身量修长,肤色白净,长相柔美,便是说话的声音也绵软轻柔地很,与三皇子的俊朗四皇子的壮硕,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绕着她身上打转,等她抬头望过去,却只看到人群之后赵誉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沈棠轻咬嘴唇,心中不知怎得,竟有些失落。
这时,太子忽然问道,“咦,六妹怎么不在?阿渠听说六妹来了,急急地催我下来呢。”
沈棠脸色微变,大周朝订了亲的男女,在未成婚之前,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今日若是六公主仍旧在这,知道定国公世子罗渠来了,也是该刻意回避的。
但太子却似对这些规矩浑然不知,表情真挚,问得理直气壮。
太子也就罢了,罗渠一个有了两个美妾的人,这些大周朝人人都墨守着的风俗礼仪,定是知晓的,他那样的做法,简直是对三皇子的挑衅,也是对六公主最大的轻贱。
沈棠心中低低地哀叹了一声,皇贵妃这步棋,算是彻底走错了,以为牺牲六公主,得到的会是一个盟友一份助力,但却全然不是如此,定国公府是一个虎穴,罗渠是匹恶狼啊!
她有些担忧地望着赵慕。
赵慕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只听他清朗的声音传来,“六妹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已经先自回宫了。”
太子略有些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了,阿渠还说自从订亲之后,便不曾见过六妹,颇是想念呢。”
沈棠脸色大变,这个赵熹若不是真的单纯到不知世事,便是嚣张已极的狂徒。
他话中的意味,直指六公主婚前便与罗渠相好上了,这本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六公主已经与罗渠订下了亲事,但太子将这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便就有些太过了。
沈棠轻轻朝离太子最近的那个人瞥去,太子方才一直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人自然便就是定国公世子罗渠了。论容貌长相自然是不差,但眼神深沉,嘴唇薄削,一看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她微微摇头,六公主的前路,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难了几分。
也许……到最艰难的时刻,当皇贵妃三皇子自顾不暇之时,她便就会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弃子了吧,若是她的性子还不好好改改,那便真的就是尸骨无存了。
赵慕隐忍住胸中怒气,面沉如水,波澜不惊,笑呵呵地与太子周旋着,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辰的倒数,离酉戌相交之时,已经不太远了,该来的风雨很快便要席卷而来了吧。
太子道,“怎么我来了,大家就都拘谨起来了呢?无须如此,大家随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