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巷的宅子,是方氏的另一处陪嫁,并不住人,孙嬷嬷时常过去打理照料一下,离得碧螺巷并不远。
她抬了抬手,便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来,“这些你拿着,若是多了,便留着用,养这些人的花费也不少,若是不够,便找碧笙来拿。”
孙嬷嬷将银票推了开去,“这些年小姐在淮南家里,这京城里几处铺面的租金都是由我来收着。好不容易小姐进了京,上回来时便要将这些交割清楚的,但小姐您说在府里吃穿不愁,这些钱还是由我来保管。小姐信得过我,自然是我的福气,但这钱尽都够了,怎么还用得着小姐自掏腰包?”
沈棠摇了摇头,将银票塞进了孙嬷嬷的手里,“母亲的陪嫁里,只有几处铺面,一年收的租金虽然不少,但你的花费却也甚巨。要维持两个宅子的开销,也得花不少钱,更何况我知道青柳巷的宅子前年被大风吹塌了几处,修缮一下就是笔大数目。嬷嬷手头的钱,所余不多,还要用来供养文清和绵雨,维持家里的用度。这买人的钱,你定要收下。”
孙嬷嬷无法,只好收了下来,她认真地说道,“小姐放心,这差事我定替您办好了。”
沈棠点了点头,涩涩地说道,“当年娘亲带来的陪房,除了嬷嬷,尽都回了淮南,棠儿有些事情不方便做,少不得要麻烦嬷嬷了。”
孙嬷嬷闻言又是难过又是感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都是我份内的事,只要是小姐一声吩咐,哪怕是要我老婆子的性命,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棠“噗嗤”一笑,“我这里,哪有什么要赴汤蹈火的事儿,嬷嬷还是留着身子,好好享享小听的福吧!”
话音刚落,碧笙便在门外轻轻咳嗽了几声。
沈棠笑着对孙嬷嬷说,“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走了。若是回去得晚了,下回出来便难了。我来过的事情,不必向文清提起,至于绵雨,只怕她如今已经猜到了些,她若是再问起,你就不必瞒她了。”
孙嬷嬷有些不舍,“我知道小姐出来一趟不容易,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机会,可要常来看看嬷嬷!”
沈棠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会的。”
她徐徐地出了门,见碧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她不由凝眉问道,“怎么了?”
第94章 为父
碧笙悄悄地在沈棠耳边说道,“我又看到了那个人,那日坤和宫外我跟丢了的那个。”
沈棠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她想了想,转身对孙嬷嬷浅浅一笑,“我这便回去了,嬷嬷还请留步。”
孙嬷嬷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将她主仆二人送至了门口。
碧螺巷细小狭长,宽大的马车并不能进入,住的人家又不多,因此巷道寂静,并没有别的什么人经过。
碧笙低低地道,“方才您与孙嬷嬷在屋中说事,我怕在院子里晃荡会被绵雨瞧见,便缠了小听去巷子外的北街走动。谁料刚到北街就看到了那张脸,我对小听撒了个谎,让他先回府去等我,便跟了上去。那人似乎对南街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转了几个弯弯道道,便就不见了。我不敢乱闯,便回转来请您定夺。”
沈棠问道,“你见到他进了哪?”
碧笙有些迟疑,但想了想仍旧肯定地说道,“是。我跟到前面的狮子巷那块才把人跟丢了,但我仔细看过了,狮子巷的尽头只有一座府邸,他若是没有进去,也不曾出来,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沈棠低低地沉吟道,“狮子巷,是永宁伯府吧……”
碧笙点了点头,“正是。”
沈棠眉头微蹙,当日将舅父尸身送回来的那位,应与青衣卫脱不了干系,碧笙又曾见他身着禁卫军的服色出没于宫廷,这样的人,不该与永宁伯府沾染上关系才是。
她敛了敛神色,“这事须得徐徐图之,切勿打草惊蛇。”
随即她的脸上又显出严厉之色,她重重地道,“至少,如今我们又多了一条线索。”
驾车的车夫见她两个翩翩而来,忙跳下了马车,恭敬地沈棠准备了垫脚的凳子,“大小姐请。”
沈棠轻摇衣袖,上了马车,一路上她的思绪正如这奔腾颠簸的马车一般,起伏波动,不曾停歇。
七月二十五日,一晃便就到了。
沈棠正好整以暇地歪在美人榻上,听着碧笙说起了这几日来各院的动静。
“秦夫人最近既不吵了,也不闹了,反倒让老夫人和二爷起了愧疚之心。老夫人就不提了,压箱底的好东西赏了不少;二爷可是连续歇在了宜香堂好几夜了。”
沈棠心中突然觉得涩涩的,沈灏当年能为了秦氏,离弃了自己的发妻儿女,想来对秦氏确然是有情的,即便他后来难掩纨绔子弟花心滥情的本性,但在他心中,最爱的那份却应是仍旧留给了秦氏吧?
碧笙见她脸上表情不虞,便赶紧转移话头,“大少爷的左臂大夫说已经无碍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夫人仍旧拘着他不让出门。不过我听暖雪说,大少爷可一日都不曾闲着,这一个多月来看的书都能叠成小山高了。”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最近几次去看大哥,他的案前摆放的都是行兵布阵的兵法谋略,莫非大哥真的想投笔从戎,要去军队历练一番?
她正思量着,麝香匆匆地进来禀告,“回小姐,二爷过来了。”
沈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语气却仍旧平静无波,“知道了,我立刻便去正堂相迎。”
她一边让碧笙替她将松散开来的发髻系紧,一边问道,“明日便是沈灏迎娶荣福郡主的大喜之日,你说他这会来我这里,所为是何?”
碧笙想了想,“莫非是来叮咛嘱咐小姐的?既是续娶,那便是正经的继夫人了,后日一早小姐和二少爷是要到芳菲院给新夫人请安磕头的。”
沈棠的眼眸低垂,她想起了那个晚上,沈灏特特地赶到了城外的碧桂园别庄,为的不过是将他明日要与秦氏成亲的婚讯通知娘亲。
他走后,娘亲抱着自己和榕儿亲了一遍又一遍,她强笑着不让自己流下眼泪,那些担心和忧虑,眷恋和不舍的呢喃即便隔了那么多年,仍然时常入梦,声声在耳。
沈棠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犹如冰霜一般,再不见一丝温度,她似乎是强自压制住心中快要奔涌而出的剧烈感情,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说道,“走吧。”
月桂园的正堂里,沈灏一身宝蓝色的锦袍,戴着千年沉香木做成的发冠,一张玉也似的俊脸看不出年纪来,满身贵介公子的风流倜傥气,却皱着眉头,不断地踱来踱去。
沈棠进来时,看的便是这副景象,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轻轻地对沈灏福了一礼,“棠儿见过父亲。”
沈灏立时便顿住了脚步,他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过了良久,他才干巴巴地问道,“棠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