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上海我并不熟悉,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我想过去白公馆找外公,可是外公精明得很,又疼我疼得紧,万一被他知道爸爸打我的事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他和爸爸的关系本来就不好。
在大街上游荡了好久我才发现上海这么大但除了沈公馆我真的没地方可以去了。此时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妈妈,我想起了一个可以去的地方,那里大概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街上来往的人很多,我在十字路口等了大半天才拦到一辆空的黄包车。可是车夫一听我要去的地方连连摇头,说是太偏僻了。我好说歹说,出了三倍的价钱他才肯拉我。路确实有点远,我坐得头晕乎乎的,下车时脚都差点没站住,难怪车夫一开始不同意来。这里都是些坟墓,我四处张望却半个人影都没见到。车夫一拿到钱就走了,生怕我会反悔。
周围静得可怕,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妈妈的坟墓。墓碑前还放着几束花,时光冲淡了它们本来鲜艳的色彩,再也不复原来的美丽。我蹲下来,顺着墓碑上字的纹路轻轻地描着。所有委屈此刻一股脑儿全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哭了出来,从开始的小声抽泣到后来的嚎啕大哭,以至于四周回荡的都是我的哭声。哭累了我干脆斜靠着墓碑坐了下来,喉咙仍然不停地干抽着。
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头顶已经是我数到的第一百零一朵飘过的白云了。它们不停地变幻着,云卷云舒,渐渐模糊……
恍惚中我看见了妈妈,她和云一起越飘越远,无论我怎么喊她她都不理我。一着急我就惊醒了过来,眼前模糊的人像渐渐清晰。是他?
“你醒了?”林谭义问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啊?”
我想不出该说的话,一低头才发现我身上正盖着他的衣服。
“我……”我忙站起身来,把衣服还给他,“谢谢你。”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是刚到还是我一睡着他就来了。他的目光一落到我的右脸上,有些惊讶:“你的脸?”
我身子一僵,爸爸那一巴掌的痛又回到了脸上。我很诚实地回答他:“没什么,是我爸爸打的。”
林谭义的眉头皱起,然后放开,似是明白了我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面对他的时候我心里总是怪怪的,于是试着找话题。
我说:“林伯伯应该常来这吧。”
“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但没有回答他。和旁边的坟墓相比,妈妈的坟上没有任何杂草,连我刚才坐过的地方也是干干净净的,像是经常有人打扫,还有那些花……这一切当然不可能是爸爸做的。
“谢谢你为妈妈所做的一切,”我喃喃地说,“林伯伯,我常常想,要是妈妈当初嫁的人不是爸爸而是你,那该多好。只要妈妈能幸福,哪怕我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我……”
“傻孩子,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他打断了我,“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回去,那里也不是我的家。”我态度很坚决。
可是我又能去哪?天边已被染红的云霞告诉我,快日落了。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在这里坐了大半天。
“那你愿意去林伯伯家吗?”林谭义问我,“等你想通了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我想了想,朝他点点头。林谭义很开心,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当我看见林家满园子盛开的茉莉花时,除了惊诧,更多的是震撼和心酸。在英国,约克叔叔可以为了舒微阿姨种下满园的蔷薇,尽管那些花长得并不是很好,但姗妮和她父亲都认为它们不仅仅是花,更是舒微阿姨生命的延续。而眼前点点白花掩映在大片大片的绿叶之中,肆虐地张扬着它们的生命力,暗香如幽魂,彷徨三生中,我能感觉到妈妈就在我的身边。
林谭义说:“挽素,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去吧。”
“我想在院子里呆一会儿。”我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林伯伯你能陪我说会话吗?”
林谭义似乎一点都不避讳他和我妈妈的关系,他说了很多妈妈当年的事情。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隔着二十年的时光去触摸那段退色的过往。却道曾经难回首,过去的始终是回不来了。
林宇朝回来的时候似乎对我的存在很是惊讶:“挽素?你怎么在这里,你们家的人找你都快找疯了,煦之说你一整天没回家。我这就去通知沈伯伯来接你。”
“等等。”
林宇朝刚迈开脚步就被我叫住了,我倔强地说:“你如果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我马上消失,不信你试试!”
果然,林宇朝不再往前走了。他看着我,一脸茫然。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林谭义开了口:“宇朝你别问那么多了,吩咐下人收拾房间,挽素今晚要住在这里。”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的感冒越来越严重,头晕目眩的,吃饭就像咽沙子。除了一小碗鸡汤,满桌子的饭菜我都没有碰过。林谭义帮我找来了医生,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喝中药,满嘴都是苦味儿。晚上林宇朝让厨房给我准备了点心,可我实在一点胃口都没有,嗓子除了痛就是苦。我婉谢了林宇朝,早早的就睡下了。
等我醒来,林宇朝坐在我的床头,他右手撑腮,双目微阖,脸上尽是疲倦之色。我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却是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我的动作惊醒了林宇朝,他看见我很是惊喜:“你终于醒了!”
我拧紧眉头,听他话中之意我似乎睡了很久。林宇朝告诉我,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照他这么说,现在应该是我来到林家第三天的早上。
林宇朝大致跟我说了下事情的经过。昨天早上林家的下人珍姐来叫你吃早餐,结果敲了半天门我都没有反应。情急之下林宇朝撞开了门,医生说我只是太累了,所以睡得很死,并没有什么大碍。
难怪我全身酥软没有半点力气,原来是睡得太多了。
林宇朝扶我坐起来:“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叫人给你准备吃的。”
他很高兴地出去了,虽然他是笑着的,但却掩不住满脸的疲倦之色。他竟然一直守在我的床前。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过了好长时间都不见林宇朝回来,外面隐约传来吵闹声。我心中纳闷,挣扎着想下床出去看看。恰好珍姐开门进来:“沈小姐你怎么下床了,小心身子。”她放下手中端的粥来扶我。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这个……”珍姐欲言又止,“没什么,少爷让我给小姐你送早点,沈小姐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推开她的粥碗:“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自己出去看。”
“好好,我说,是沈大少爷来了,他……”
“扶我出去看看。”
一走到楼梯口我就看见沈煦之很随意地坐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林宇朝站在他的旁边。沈煦之说:“宇朝,就咱们的关系你有事情还要瞒我啊,我知道挽素那丫头就在这里。沈家的人为了找她都快把整个上海翻过来了,我妈一早就去巡捕房找了叶队长,估计现在满大街的警察都在找她呢。她就是一副大小姐样,玩失踪都这么大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