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难为时宇锋,指的无非是我在医院的时候无理取闹。没想到时宇锋还挺得人心的,我嘴角一斜:“妈,你才见过时宇锋几次啊,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啦?我会吃醋的。”
我妈用她手上卷起来的报纸使劲敲了下我的头。
“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洗澡。”走到一半,我又转身,“爸,妈,以后别叫我倾心了。”
爸爸妈妈刚才还笑容满面的,一听到我说这话,表情马上僵住。我不忍心再说什么,赶紧上楼去。其实,我的意思他们又岂会不知。再完美的假象始终是假的!
我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深呼吸了几口。现在不论是谁叫我倾心,我都会充满负罪感,如同我抢了她的一切,还心安理得地顶着她的身份继续快乐下去。
那么多人微笑着喊我“倾心倾心”的画面在我眼前打转,我分不出来,他们之中究竟有几个人是明明知情却还要忍着失去倾心的痛苦帮我来美化这个梦境。
一张张笑脸如白纸被撕裂开,片片粉碎,如腊月的飞雪。
我跑进卫生间,拼命接水往脸上冲。冰凉的温度让我明白我不是在梦中,这一切都是真的。
“倾心……”我哽咽着,慢慢抬头。
镜子里,下巴上的朱砂痣从我眼前晃过。我把头仰得高高的,伸手轻轻触摸着它。在我没有抹去自己的记忆前,我知道自己有这颗红痣。很小的一颗,跟米粒差不多大,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我和倾心身上几乎都没什么胎记,长得又一模一样,这颗痣或许是我在外形上跟她唯一的差别。
想着想着,我忽然笑出声来。上次我仰着头,奶奶就是看见我下巴上的这颗痣才吓得滚下楼梯的。老太太本来就迷信,没准真以为我是被倾心上身了才吓成那样的吧。后来爸爸肯定把真相告诉她了,我总算明白,为何她出院之后像变了个人一样。倾心性子像我妈妈,温婉乖巧,奶奶骂她她几乎不还口的。她越是这样,奶奶越是喜欢挑她的毛病。而我就像时宇锋说的那样,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奶奶是我长辈,我忍让三分,换做别人没准我早就磨刀霍霍向他去了。
睡觉前我接到了时宇锋的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时,我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接,只因为我太清楚时宇锋的脾气了。这种时候,如果我真的挂了他的电话,他绝对会立刻从家里跑过来对着我横眉怒眼。
“干吗?”我没好气。
时宇锋心情似乎不错:“我到家了。”
“哦,那你早点睡,晚安。”
“嗯,你也是。”
我觉得奇怪:“你没事啊?”
“什么事?”
“你打电话来就为了跟我说一句你到家了?我还以为你找我有什么大事呢。”
他在电话那头笑:“那要不要说一句‘我爱你’?”
我脸立刻红了。时宇锋这人有些傲,以前他可是从没对我说过这三个字的。
在我印象中,他说的最好听的一句话无非是“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我困了,睡觉去。”我敷衍一句,挂了电话。
时宇锋这样的性子,他又怎么肯轻易放了我!我从来都没怀疑过我对他的心意,倾心也好,诉意也罢,不论我披着什么样的外衣,我始终是爱他的。可是他呢?他心里的人是谁我并不知道。就算知道,现在也毫无意义了,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忘记他,我不能一辈子活在对倾心的愧疚当中。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和倾心有关的片段,以至于到后来,我无法分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油菜花田,黄色的小花紧紧凑成一团团,散发出清淡而悠远的香味。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花田里穿梭,不住地向四周张望。然而眼前除了黄色和绿色,再也没有其他。
天色越来越暗,我害怕极了,远处的空中忽然几声鸟鸣,悠远哀怨。我吓得跌倒在地,黄色的花瓣扑簌簌掉在我身上。
“有没有人?”我几乎带着哭腔。
回声在四周回荡着,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淡,仿佛来自天边。
过了好久都没人回答我,我走累了,茫然地站在原地看天。
“诉诉,诉诉……”背后有人叫我。
我开心极了,连忙回头,可是除了黄色的花,我什么都看不见。
“诉诉,你快过来。”
“诉诉,你怎么不来找我?”
渐渐的,声音无处不在。我不停地转身,回头,再转身,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最后我转得头晕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有人从后面拍了下我的肩膀,我颤抖着,慢慢的,一点一点转过身子。刹那间我眼睛一亮,眸子里又有了光彩。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她穿着和我同样的白色长裙,长发飞扬,面带微笑,美得像云中的仙子。
“倾心,真的是你吗倾心?我终于找到你了。”
倾心后退一步,依然保持着令人不自觉沉醉的笑容。
“我真的很想你,你回来吧,倾心,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诉诉,”开口的同时,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很冷,“为什么要抢走我的时宇锋?”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我浑身冰冷僵硬,手指微微发颤。
“你明知道,他是我最爱也是唯一爱过的人。为什么,诉诉?我已经把我的命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连我最珍贵的东西都不放过?”
我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倾心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诉诉,我好难过。你把我丢在最冰冷的海里,你还抢走了时宇锋,我真的好难过。”倾心一边说一边流泪,她慢慢后退,身形一点点变淡。
我急了,扑上去抱住她:“不要,倾心别走,别离开我!”
手心里,是一场空。
“倾心——”我大叫一声,从床上腾地坐起来。额上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湿透。
★、纵使童话也会有分离
吃早饭的时候奶奶总是盯着我看,我对她向来抱着能躲则躲的原则,正准备上楼,她叫住我:“倾心,你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好像没睡够似的,不是才刚出院吗?在医院待了这么长时间,钱也花了不少,怎么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
“奶奶,我是诉意,不是倾心!”我纠正她,“我没睡醒,我要去补眠。”
奶奶被我呛得接不上话,等我走到楼梯口她才开始念叨:“死丫头果然是臭脾气,一点都没变,嘴巴毒得跟蛇信子一样。要是能有兮兮的一半,哪怕十分之一也行……”
其实我不是没睡醒,是根本没睡。昨晚被那个梦惊醒之后,我就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夜。我怕睡着以后又会梦到倾心,梦见她哭着喊着叫我把时宇锋还给她。
草草收拾了一下随身的东西,我去厨房找了妈妈。她正在洗碗,见我拎着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有些纳闷:“不是说要补眠吗?你精神这么不好,还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