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子虚弱,穆重琪特别容易感觉疲倦,平素里哪怕是白天,也总要歇个两三回觉的,今日玩耍的时间已经要比平时多了许多。
他精神逐渐地转好,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一口吃不成大胖子,调养身子的事要慢慢来的,该歇的时候还是要歇着,否则白日里体力透支过多,夜里就要不踏实,没有好处的。
穆重琪很听姐姐的话,既不吵也不闹,打了个哈欠说道,“好,那姐姐明儿要再来哦!”
他伸出小指,“拉钩上吊。”
穆嫣无奈地笑了起来,“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刚回到西厢,翠锦就迎了上来,她笑着说道,“听说三小姐的婚期定下了,是在腊月初六,再不过两月便就到了,虽说急了些,但江夏侯府还等着主母过门当家理事呢,国公夫人便也肯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是三小姐在安国公府的最后一个生辰,请了她素日交好的几位小姐过来玩。刚才栖霞阁的田嬷嬷来了一趟,说是三小姐邀您明儿过去作陪呢!”
翠锦见穆嫣不说话,以为她是有些胆怯,忙安慰着说道,“说是作陪,不过就是应个景儿,四小姐也要去的。三小姐素来是个和气人,她来往的那几家小姐也都不是那等刁钻刻薄的,五小姐大可放心,没事的。”
穆嫣冲着翠锦轻轻一笑,“嗯,我知道的。”
她并没有堂皇,来到安国公府这样膏粱锦绣的地方,像这种贵族仕女间的聚会是少不了的,她虽然离开京城多年,但该怎样与这些贵族小姐相处,这点分寸,她晓得如何拿捏。
只是,她有些害怕会遇到从前的熟人,并不是每一位故人都能和霍姨母那样对她心存善意的。
穆嫣目光微动,低声问道,“翠锦姐姐,你可晓得明日会有哪几位小姐过来吗?”
她浅浅一笑,“若是能跟我说说她们的脾气秉性那就更好了,我也好晓得明日该如何应对。你也知道,我总是新来的,总不能丢了咱们三房的脸……”
翠锦神色一动,表情立刻肃穆起来。如今满京城都知道了二爷从平城带回了三老爷的外室女,这些贵族小姐们平素无事可做,也喜欢说些家长里短,明日难免不会对五小姐投以异样目光,若是应对不得体,说不定就要闹得人尽皆知。
五小姐说得对,确实应该要提前晓得来的是什么人,那些人的脾性如何,也好早作准备。
她想了想连忙说道,“我平素出门少,对这些都不大清楚,五小姐您等着,我去请李嬷嬷来!”
第10章 安福
李嬷嬷很快到了,后面还跟着织金。
织金笑嘻嘻地说道,“五小姐,上次叫针绣房做的新衣终于好了。这天渐渐冷了,过几日冬衣就要下来了,所以夫人只让做了四身秋衫,想着尽够了的,不过太夫人听说了又叫多做了两身,还添了两件秋斗篷。”
她一边将怀里的衣裳摊在锦被上,一边冲着穆嫣招了招手,“您过来看看喜欢哪个花色,我记住了下回好叫她们按着这个来做。”
比起吃,穆嫣对穿倒并不讲究。
虚荣、面子、别人的看法,在很多年前或许她也曾在意过的,不过任谁像她这样经历了炼狱般的六年,恐怕都不会再纠结那些毫无用处的表面功夫。是绛色更喜人,还是鹅黄更衬肤色,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她唇畔露出浅淡的微笑来,低声说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好的花色,织金姐姐帮我看着就好了。啊,对了,明儿三姐姐生辰叫了我作陪,正好织金姐姐在这,还烦请你帮我选一身合适的。”
织金笑着指了一件藕色的,“这件就不错,既不太艳夺了寿星的风华,又不过于素净搅了三小姐的兴致。”
她见穆嫣点头,便手脚麻利地将这身衣裳挂了起来,其他的都收到了柜子里去。
李嬷嬷接过话头,“翠锦叫我过来给五小姐说说明儿都有什么人来,我特意去栖霞阁向田嬷嬷打听了一下,说是有国公夫人娘家的侄女陆七小姐,永春侯府的唐二小姐,成山伯家的周十一小姐,荣国公府的袁九小姐,还有秦王府的安福郡主。”
她笑着说道,“咱们家三小姐温柔和善,平素来往得多的手帕交,也大多都是端方有礼的小姐。”
穆嫣目光一抖,低声问道,“还有王府的郡主呀?”
李嬷嬷以为她胆怯,忙安慰着说道,“五小姐不用害怕的,安福郡主性子最是和气了,任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却从来不与人高声大气,不论对谁说话总是又客气又知礼的,满京城的人都夸她贤德淑惠呢。”
她语气温和,像极了在哄孩子,“您啊,就按着平日里的做,该怎样就怎样,实在不行,就跟着四小姐做好了,不碍事的。”
穆嫣浅浅一笑,“嗯。”
夜里忽然下起雨来,雨声淅淅沥沥打在飞檐上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穆嫣辗转反侧始终都无法安然入睡,便索性卷着被褥靠在床头静静地坐着。
她想到白日里李嬷嬷说的话,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冷笑来。
安福郡主贤德淑惠?六年前的穆嫣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时她年幼无知,被假相蒙蔽了双眼,还曾觉得安福待她比她的亲姐姐还要好,有些事她连母亲都不肯说,但只要安福问起,她总是知无不言。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哪怕是自己心头所好,只要安福想要,她都可以忍痛割爱,绣工精美的新衣裳、极品羊脂美玉簪、番邦朝贡的红宝石,连这世间仅存独一无二的泪滴夜明珠她也给了。
但安福是怎么对她的?
那夜突起灾祸,她在忠仆的守护下侥幸逃脱,一门心思要去找安福,她深信安福可以帮助她、保护她,至少也能保她安全无虞。可她的满腔信任只收获一张天罗地网,举着尖刀的兵将残忍无情地杀死了她的护卫,白骨遍地,血流成河。
安福从明亮的火光中袅袅走来,她步履轻盈神情愉快,“嫣儿,如果我是你,能逃出来就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样才有可能保住小命。可你回来干嘛呢?”
她轻轻吹了口气,“你来找我是想要让我包庇你?藏匿你?可这是要杀头的重罪呢。哦,原来你是要来害我的?嫣儿,你的心可真坏。所以,不要怪我,是你要先来害我的,我举报你不过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坏心肠的人是你呢。”
那夜也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雨水逐渐打湿小穆嫣的衣衫,淌满她的脸庞,她本来就长得肉嘟嘟的不算好看,这场雨如同灭顶之灾将她变得更狼狈更可笑。她被毫不容情地用绳索缚住,因她而死的人留下的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她觉得已经置身地狱。
最后一句话,她撕心裂肺地问安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福俯身在她耳边说,“嫣儿你真傻,如果你死了,我就可以取代你,成为你多好,为什么不那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