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上苍(13)
博尔术说过,豆豆总有一天会回到它自己的世界里去,他从来没把它当狗来养,第一次见到它满身是伤时,是他带着它回了狼窝,但狼已经不再认它,它身上有人的味道,被一群狼咬了个半死。从那以后,豆豆却时常会溜到狼群的聚居处,虽然总会被咬回来,可情况也慢慢变好,起码连狼王也开始注意它了。那只狼王我还记得,白色的皮毛坠地,一双精亮的眼睛闪着大自然的智慧与锐利。
豆豆依然嚼着那根木棒,碎屑子满地,脖子上一块皮毛脱落,粉色的肉翻出来,像是刚刚愈合,皮毛上还残存着一条条血渍,我伸手摸上去,它一顿,转头看我,眼睛变得温顺,突然有股想哭得的冲动,他们真得很像,总是伤痕累累的回来,却又那么毅然决然地再次离去,绑不住他们的脚步,然而,每当静静坐在我身边时,却又都这么温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们在外面会有多凶恶。
月移当空,远处传来几声孤寂的狼嚎!它撑起上身,耳朵直竖着,朝向声音的来源。
“走吧,叫你呢。”拍拍它的脖子,一层泥土粘到手上。
蹿起身,毫无声响地离去,很难想象它这体形踩在地上居然听不到声音。
拍拍身上的草屑,迎着月亮漫步。
其木格站在帐篷处对我挥手,示意我回去休息,我却执拗着想继续走。身后的草栅子声渐行渐近,我被一把拉住。
“夜里凉,也不披件衣服,身子不好还乱跑,刚刚要不是远远看见豆豆,早就拉你回去了。”拖着我的胳膊往回拽,我到来了兴致,和着她的力气往后拖。
“想跟我比力气不成?”掳起袖子,吓得我尖叫,满地乱逃,我怕痒,而她对付我通常就只有一招,挠我痒。
嘻嘻哈哈半天,把守卫惹来了才算停下。
“是不是很无聊?”拿了件薄皮裘披到我肩上。
“你怎么知道?”喝口热奶茶,觉得通体舒畅。
“跟你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盘了双腿,“那你说,我这次尾巴是怎么翘了?”
“大晚上的,没见你在外边儿坐这么久过,今天到是坐了大半夜,也亏豆豆有耐性陪你。”
“是有耐性,整整嚼了一大根木棒子。”望着桌子上跳脱的羊油灯,像是没脚的浮萍,“其木格,我好想博尔术,总觉得他走了已经快一个世纪了,我的眼睛都快结蜘蛛网了。”
“脸皮子真厚。”嬉笑。
“厚又怎么样?想了就是想了,难道你不想布和!”
“我听守卫的人说,汗王这些日子就要回师了,到时候将军不就能来接咱们了嘛。”
“哇,谁脸皮子才厚,居然跑去打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就要回来了。
“何馨,我今天非挠得你哭着求我。”
两人围着帐子转圈,打闹也算是缓解相思的一个法子,静下来,想得更难受。
我们的帐子离主帐远,到可以随心所欲地嬉笑,也没人管。
跑得正起劲时,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了起来,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
其木格低下头走出去,路过我时,挤了个暧昧的眼色过来。
幕帘子放下,他松开手放下我,本想转过身给他个大大的拥抱,可见了那张脸后,眼泪却唰唰地不听使唤,我好象越来越懦弱了,总喜欢在他面前哭。
才五个月没见,他居然瘦成这样,脸腮深陷,眼窝也凹了进去,额头上多了条新疤,嘴唇干裂,除了那双眼睛,没一处是好的,我边哭边拉他坐到床上,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渍,“铁木真都不给你饭吃的吗?瘦成这样!”双手贴在他的脸上,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以前总不懂什么叫心疼,如今到是全明白了,胸口涨涨得疼。
抱我入怀,揉搓着我的手心,静静的不说话。
“饿么?”
“馨儿。”
“嗯?”
“让我抱一会儿。”额头抵着我的锁骨,没一会儿就传出了轻浅的鼾声。
帐外,其木格低声询问,“何馨,布和说将军两天没吃东西了,我拿了些羊肉,放在帘子下边了。”说完便听见轻浅却带着些急切的脚步声,怕也是急着回去照顾她的恋人。
摸过盆架子上的湿麻布,轻拭他的额头,困成这样,怕是不只是两天没吃东西而已,估计连觉都没睡。
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扒开他的手,让他躺到床上,然后轻轻地解开他的衣襟,动作轻柔至极,不禁想笑,我几时变得这么会体贴人了?
拉开最后一层衣衫,我猛得捂住嘴,没敢让声音冲出口,可眼泪却又不争气得溢出来。
一条足足有十几公分长的刀伤,斜划在肚腹上,深可见肉,伤口上还渗着黄水
,却只是草草的糊了些草药沫子。
捂着胸口停了几秒钟,镇定了情绪,开始找药箱子,这大半夜的,就算找到主帐篷,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医生。靠人不如靠己,起码我妈妈是个外科医生,耳濡目染总也会几下子,总比那些个笨手笨脚的所谓的医生强,自从见过他们所谓的治疗后,对这里的医生就不再抱太多希望。
从茶水帐子里提了一大壶热水,找了几块干净的帕子,开始给他清洗伤口。
“馨儿?”迷离着眼抓住我忙碌的手。
“别动,弄干净,上了药,就让你睡。”
“这点小伤,没几天就好了,不用管它。”
不理他,这男人的脑袋在某些方面还处于未开化阶段,用讲得是绝对行不通的,“不许动,要是乱动,我就去大帐里找夫人借住去。”
“呵呵!”轻笑。
弄了大半夜,天发白时,才上了药包好。倒进褥子里,侧看着他的睡容,满身疲惫,这医生果然不好当,累得我全身疼。
一上午也没人来扰我们,可能其木格早晨送水时,看见我们正睡得熟,挡了外人也说不定。这还是来了这里之后第一次睡这么迟。
醒来时,太阳早就过了杆子,草原上的人只吃早、晚饭,没有午饭,我一直适应不过来,总要找些东西塞塞肚子,所以一到中午,饥饿感自然很浓烈。
睁开眼,先找他,却见床上已经没了人影,不会又走了吧?猛得坐起身,却见他正坐在毡子上看着我,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站起来,走到床边,握住我的双肩拉着我跪坐到床上。
“还以为你又跑了呢。”拉紧他的衣袍,帮他系腰带。
“你怕我跑?”
“当然,每次都趁别人睡觉的时候走,醒来后,总觉得像是被吃干抹净了又被人给甩了。”系好腰带,踩着他的大腿下床找鞋。
“我让人带得东西呢?”他四处望了望。
指指床下,“那里埋着呢。”
拨开我的头发,看看我的耳朵和脖子,“怎么不带?”
拉下衣袖,露出腕子上的一串铃铛,“有这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