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正好端起茶碗,见女儿过来,不得不放下。
小丫头的头发已经留到了半尺,因为刚睡醒,还散乱着,弓着小身子,三两下便爬到了爹爹的腿上——也只有她敢这么坐,弟弟是做不得的,因为他是男孩子。
这是范九正第一次见天盛这么居家的一面——他整个人跟孩子就不适合出现在一个画面里,更别说宠孩子,不过——他的这对儿女也确实可爱,父母都是人中龙凤,儿女当然丑不到哪儿去。
“陛下此次北上,可有什么打算?”天盛开口,他知道九正近来一直想见他,干脆开门见山。
“不过是在京中呆久了,想趁着近来战事不紧,出来走走,若叔王有闲,正好也来见见。”玩着手中的茶杯座。
天盛点头笑笑,低头阻止女儿摸他耳鬓的霜雪——路上风霜所致,“朝中近来如何?”
“朝中的大事即是边塞的战事,如今既有叔王扛在肩上,其他便都是小事。”
天盛用茶碗盖拨开茶叶沫,喂腿上的女儿喝一口,倚在腿边的儿子也要,自己拉过爹爹的手喝,“既是如此,陛下亦可多游历一番。”
听他这么说,范九正先是惊讶,随即哑然——他一向对他的学业十分关心,这一年来却问也不问,如今又让他多游历一番,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还是另有他意?
近来有几名幕僚劝他应该一点点从天盛手里拿回兵权,也有的说他武秦王已经太过一手遮天,到了奖无可奖,封无可封的地步,该拉他下马了,甚至有人建议铲除他。这两年他接连用兵,大有穷兵黩武之势,朝中的文官们已经开始忧心忡忡——他这次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他也担心齐国会因为穷兵黩武而造成内部空虚,所以特地来与他商议——此时此刻,虽然他已经正式入朝理政,但很多事仍旧没办法处理,还要仰仗他武秦王。
“叔王说得是,孤生在大都,除了打猎,还从未远行过,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确实该多走走。”喝一口茶,“晋王的奏折,叔王可看过了?”
“看过了。”天盛微微颔首,知道九正所为何来,他是来看他对长期大规模用兵的筹划,“陛下,去书房谈吧。”放下女儿,邀九正往书房去。
两个小娃娃知道爹爹要做正事,并不跟着去——西西是乖巧懂事,辽辽则是被罚过后才有记性。
天盛和九正去了书房,羽申、羽赫则留在院子里守卫。
“羽叔叔。”小辽辽率先冲过来——屠伯和羽申私下里都很宠爱这两个娃娃。
一向面无表情的羽申难得会笑得如此温和。
羽赫看着亲弟弟笑容可掬地抱着两个娃娃,好奇于他的温和态度——这是连他这个兄长都未曾享受的待遇。
“口袋里有糖。”羽申示意小辽辽自己去掏,因为他一只手抱一个,没办法拿。
小辽辽很习惯地弯身去拿,拿到后分姐姐一半——可见羽叔叔不是第一次给他们买糖了。
一个上午,堂堂灰衣内卫,居然跟两个娃娃满院子疯跑……羽赫算是见识了,原来羽申还有这么一面。
玲珑是中午回来的——早已有人去木园告知她家里的事。一回来,她就直接去了厨房——他们总要吃午饭不是?
玲珑对九正母子的态度向来是不语和尊敬,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虽然已经四五个月未见到他人了,但因为有外人在,玲珑看都没多看天盛一眼。
直到九正告辞之后,他们方才有时间独处。
“见到我不高兴?”因为赶路,他显得胡子邋遢,有些狼藉。
她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衣服给他,“没有。”
没有?刚才看都不看他一眼,现在也是面无表情的,他想看她笑,“笑笑。”点起她的下巴。
她推开他的手,帮他换衣服。他却不依不饶,非让她笑不可。
在他的淫威和挠抓下,她忍不住失笑。
“烽火戏诸侯,也无和不可。”他倚到睡椅上如此道。
夕日周幽为博红颜,点狼烟,戏烽火,也确实可以理解,一个集权无上的男人,若是真的看上一个女人,的确是件可怕的事。
“几时见过白起戏诸侯来着?”那褒姒要是碰上他武秦王,点狼烟之前,恐怕要先死上千次万次,他这人一定会在失去理智之前,先把那个导致他失理的原因给灭口,以防万一。
“你是说我似人屠白起?”他笑看她。
玲珑勾唇,没答他,只一味低眼整理他脱下来的衣服。
在她理好之后,他拉她坐到身边,“你的比喻,很不错。”
“我没说你像他。”那白起的结局不好。
天盛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开话题,“天仰成亲了。”
“……”没人告诉她。
“我故意没让人告诉你。”他道。
“……”也是,他说过不让孩子与天一堡有太多瓜葛,而且她也没有那个身份去祝贺,要贺也是安太后的事,“新娘是哪儿的?”
“陈国人。”
“成家是好事。”只是不知道青君姐姐是不是还在等天仰,她知道他成婚么?若还在等,这一刻又该是什么样儿……
58
58、五十四 中盘 ...
这两年,他每次回来,住得时间都很短,少的不过三五天,多的也就半个月,这次有齐王在,他说会久一点,只是谁也不知道会有多久。
月上中天,洒入窗格里,似雪如霜。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下梅影时有晃动,再就是床帐里的点点欢愉声响。
朝中有人传——他武秦王在度城夜夜笙歌,想来那些人也没说错,虽是只有她一人在侧,但也算得上笙歌夜夜——他承认,他食色,也不反对别人这么传。
他一向是个极致的人,搏命时不要命,享乐时便是极乐,谁又能奈他何?
火折擦亮,自帐子里伸出一双白嫩的脚丫,帐帘也挑开半侧,白色长袍,玫红内衫,垂腰黑发,玲珑站到床下,她背后便是赤膊倚墙的天盛,此刻呼吸尚还未稳。
“明日便是冬至,是不是还要邀他来这儿用饭?”玲珑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齐王范九正。
“不必,他早上已经去了边城。”深深呼出一口气,一个翻身,站起来。
“他说要封后,可是真的?”玲珑并不关心齐国宫廷的任何事,除了这件。
“十七了,年纪不小了,也该到了利用裙带组织朝野的时候。”小家伙变成了小男人,开始打算顶天立地了。
玲珑拿过衣架上的棉袍给他穿上,心下高兴,九正封了后,于她的西西是好事,至少安太后不会再想着要他们将来喜结连理。
“别高兴的太早,男人不好对付。”见她勾唇,他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只要你不同意。”他范九正就不敢吧?
天盛笑笑,她说得很对,“如果我死得太早怎么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