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狮Ⅱ(13)
他看见那男人进了餐厅,光线明亮之后那背影越发颀长优雅,每一步往厅堂深处走,顺带就像是点亮了四壁的光芒。Max研判着死盯了几秒,终于忍耐不住,拉了拉阮成锋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锋哥,你现在喜欢年纪这么大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上去天真又直白。
阮成锋差点被呛到,反手一记爆栗敲上了这小兔崽子脑门,啪嗒一声十足十给力:“这他妈是我哥。”
Max嗷的叫了一声,抬手捂脑门,眼睛里一汪水转来转去,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嘟嘟囔囔重复:“哥、哥……呜呜……又是哥……你以前还叫过我哥呢。”
阮成锋抬眼去看餐厅里头已经落座的那人,忽然生出了一丝半缕的不自在,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他眼睛望着那头,这边在跟Max说话:“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位,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飞了。懂吗?不懂再去学两年中文。”
隔着不远不近一点距离,这不高不低一句话刚出,那边的阮成杰仿佛目光闪了闪,阮成锋分明看清了那眼神里几乎要横溢而出的嘲弄和笑意。但就在阮成锋以为他会要说什么的时候,这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收回了目光,转头示意Lisa上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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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中西合璧,面包沙拉,奶制品,以及焗龙虾和烤鱼。Lisa没料到阮成锋会带个人回来,小声问需不需要加菜。阮成锋随口说了一句:“不用,这小崽子吃得跟猫差不多。”Lisa好奇地瞅了Max一眼,显然有点迷惑这只猫的来历,但是黑姑娘很规矩地什么都没说,分好了食物以后,连同自己父亲一起坐下,在餐桌另一头小声闭目祈祷准备吃饭。
阮成锋没管坐在自己旁边的Max,凑到阮成杰身边叫了声哥,轻声汇报了几句今天的成果,大体局面还是不错,有两家承诺了日期兑付,暂时不能付的也给出了比较积极的清偿方案。阮成杰没什么所谓地听他说,直到最后才点了下头,然后问:“说完了?”
被问的这人声音一顿,想了下才又开口道:“Patrick那里呢,那笔钱纠缠得比较久,里头还有一些其他比较复杂的因素,不是单纯的生意往来。所以——”
“我有钱!”安静了好半天的Max忽然插进了一句,连正在祈祷的Lisa父女俩都睁开了眼睛。Max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这边的哥俩,非常认真地说:“我有很多钱的,法国爸爸在巴黎银行给我留了一个保险柜!还有一条街!”
阮成杰挑了下眉,仿佛才正眼看到了这张明媚而飞扬的年轻面孔,他嘴角勾了一下,没什么大表情地看着Max用非常丰富的肢体语言在比划那条街上拥有多少商铺,以及那些商铺是多么多么赚钱,好一通绘声绘色。说到口干才舔了舔嘴唇,最后铿锵有力总结:“只要我回到巴黎,那些就都是我的!”
阮成锋噗嗤一声笑了。这时才想起来要正式介绍一下:“Max,这是我哥,我最看重的人。哥,这小兔崽子大名Maxime,不知道姓什么,直接叫Max就行。他惹了点小麻烦,要在家里暂时住几天。”
“我有姓的,我姓马,马小西。”这一句中文说得字正腔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是内容让阮成锋笑得更厉害了,连阮成杰都弯了下唇角,看着这小孩唱作俱佳地秀出自己的中文名,之后才看向阮成锋,问出了今晚的第二个问题。
“他哪来的?”
“呃……”阮成锋换了个坐姿,然后才组织起语言答话。“捡的。”
他还要继续说,阮成杰却抬手去示意那一头规矩坐着的父女俩吃饭,顺便自己也拿起叉子开始拌沙拉,这让阮成锋后续的内容一时被堵住了,于是摸了摸鼻子,看了Max一眼也开始吃东西。
餐桌上很安静,气氛有些奇怪,Max老实了十多分钟,忽然开始脸红脖子粗地剧烈咳嗽,到最后甚至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喉咙不住呕逆。
阮成锋讶异看他,问:“怎么了?鱼刺?”顺手过去在Max后背拍了拍,那头小厨娘已经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分辨道:“没有刺的,不会有刺的!”但是小姑娘不知道那种鱼用中文怎么说,急得脸都红了,慌慌张张跑过来要看Max是怎么了。
阮成杰抬眼看着这边人仰马翻的热闹,Max咳得满眼眼泪,清朗少年音都变得沙哑,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气喘吁吁道:“龙、龙虾碎壳……卡住了……”
阮成锋没好气地让Lisa去倒杯水来给这货漱漱口顺个气,顺带埋怨了两句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之类的闲话。Max的圆眼睛里水光盈盈,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连额前头发都乖顺地垂了下来,摆出了十足乖宝宝的架势。
桌上另一人没说什么,收回目光安静吃饭。阮成杰食量向来挑剔,这一天也并不例外,过会儿拾餐巾抹了下嘴,然后站起来就走了。
阮成锋看了眼他那边的杯盘,立马抛下了其他人,去冰箱里拿了杯Lisa自制的希腊式酸奶跟上了楼。
他晚了几分钟,急匆匆上楼以后一整条走廊是安静的,几个房间的门都关着,他揣度了一下,然后去推开了书房的门。
阮成杰果然在书房里,站在桌前低头翻着些什么,灯只开了一盏,照亮着书桌前那一小片区域。阮成锋走过去,把酸奶搁在他手边,然后从后圈住了阮成杰的腰。
被抱的这人没什么反应,任由后头这温暖的躯干贴上来,只在阮成锋开始用嘴唇轻轻蹭吻脖子时才淡淡问了一句:“擦嘴了吗?”
得来的是得寸进尺的一下湿润舔舐,阮成锋用舌尖舔了舔他颈上一道隐约的血管。气息温暖湿濡,有个人撒娇般低吟:“哥……”
“那小孩挺有意思。”
“唔。”
平铺直叙的一句陈述成功堵截了软绵绵腔调,阮成锋闭嘴了好一会儿,保持着那个环抱的姿势也没别的动作。阮成杰垂着眼皮,视线大约正落在纸页上那些文字间,但或许又没有。
然后阮成锋把脸探了过来看他脸色,一边慢吞吞道:“嗯……我以前养过他一阵子,半年。后来他……”
“不用跟我说这个。把今天干完的正事儿具体说说吧。”一只手抬起来,非常慢而坚决地把凑过来的这张脸给推开了。后者微一松手,阮成杰脱开了那一双手臂,坐去了办公桌后面,抽出笔把餐桌上说到的几个数据记了下来。
阮成锋立在桌子这头,晦暗光线里隐藏着他的大半身形。阮成杰八风不动地坐着在那一团明亮的光里,低头写着数字。
笔尖划过纸页沙沙作响,片刻之后有个人开始条理分明地汇报。前任阮总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大多数内容他没有异议,只是偶尔插进一两句中允建议。末了只对实物折换账款的方式表示了不认可,要阮成锋重新去谈判。
“只要美金,人民币也可以。其他偿付方式一概拒绝。黑人政府在大多数政策方面太随性了,你也说了,这里不是中国,把身家和政局捆绑在一起风险太大。”阮成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