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狮(上)(37)
“哥,我们回趟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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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泽贸易的公关部总监,在前一日将一张繁复华丽的烫金请柬客客气气送抵了华瑞阮总的案头。
若按照往日里的那一份私交,这份请柬理所当然该是由主角亲自送上门来。然而华瑞到底是已经换了掌舵人。
一日日忙碌成陀螺的女老板阮云庭,在第二日得以喘息的某个空档间,才拿起了那份红艳艳的精致邀约。首页上一对璧人幸福相拥,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李泽的脸看了会儿,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
她对阮成锋说:“告诉你一件跟你没关系的喜事儿。”
阮成锋那边才是凌晨,他起得早,在小别墅改建后的半地下健身房里已经跑完了五公里。正大汗淋漓地打算去冲个澡。
他一手汗津津地抓着手机,哭笑不得的说:“我不想知道。”
阮云庭在那端又说了些什么,他微微一愕,随后思索了会儿,说:“那你得帮我先安排点别的。”
阮云庭答应了,于是他心情愉快地回了卧室,在黑洞洞的天色里掀开被子去亲了一下阮成杰的脸。
阮成杰正睡得迷糊,在一起久了,他已经习惯了随时会被骚扰。然而此刻的那一身汗味完全不能忍,他几乎是恼怒地踹了一脚出去,口齿不清地喝了一个字:“滚。”
那个人听话地滚了,阮成杰的起床气空荡荡的没了着落处,他非常不悦地睁开了眼睛,在朦胧光线里找到了开着灯的洗手间,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去放水。
门被猛然打开,阮成锋在花洒下正自得其乐地哼歌,见黑着脸的哥哥走了进来站到了马桶边,他十分不正经地冲着掏出来的物件吹了声口哨。阮成杰越发恼火,相当幼稚地冲着对方喊了声:“看什么看,你没有吗?”发完了飙才意识到自己脑仁进水,他确信自己的智商是被拉低了。
于是他收鸟回裆,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然而阮成锋在背后叫住了他。
“哥,我们回趟国?”
阮成杰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消化了几秒才意识到阮成锋在说什么,他没回头,在开口说话时也显得若无其事,唯独那一个字泄露了真实内心。
他说:“哦?”
阮成锋去关了水,伸手抽浴巾来裹上了腰。之后便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偏过头看他,说。
“李泽要结婚了。”
阮成杰蓦然间露出了惊讶又欢喜的神情,这表情都落进了另一个人的眼里。阮成锋等着他恢复了平静才又开口。
“我让小云去安排,但是,你我不能作为正式宾客去观礼。”
阮成杰抬起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睛,目光中阴郁胶着,半晌之后点了下头:“去订票。”
第18章
他们在婚礼的前三天飞抵Z市。
阮成锋没有回阮家旧宅住,他直接订了一周的酒店。行政套房楼层很高,云和风都在脚底下经过,他站在那一片视野开阔的落地玻璃窗边向外看。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行如蚁。这座城市与他两年前回来时已经有了巨大的不同。中国是片蓝海,而Z市是这个广袤国度里最富生机的部分。视野彼端是华瑞大厦,那座傲立于万千广厦之中的挺拔楼宇始终姓阮。
他没有去关注身后的阮成杰是在以什么样的心情打量这座久违的城市,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心情平静地看了很久。
这座城市有他的童年和少年。记忆里他享遍人间富贵繁华,那时却不知道,没有任何一种平安如意是凭空而降的。在他为非作歹嚣张跋扈的岁月里,另一个人苦心营役艰难前行,一分一寸地在争取自己的空间。
一直到他需要在举目无亲的黑非洲,靠一双拳头去为父母幼妹博一个活下去、活得好的寻常生活时,他才知道,人在朝不保夕的绝境里,需要付出何等的坚韧和努力。
阮成锋终于在离国万里之后,忽然读懂了那个始终疏离并厌弃自己的哥哥。
之后就更加放不下了这个男人。
***
阮成杰在翻酒店送来的当日早报,他信手拾过一页,财经版本上熙熙攘攘的名目十分熟悉,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人生里骤然断开的这段岁月中,股指依旧上上下下,GDP一路持续攀升,地价更贵,消费升级。所有人都循着正常的生活轨迹活得热热闹闹,只有他卷入了一场匪夷所思的际遇。
在华瑞大厦88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前任阮总坐在火山口上,对着李泽又哭又笑的求救仿佛就在昨日。
今天却被强制剥离了所有头衔和身份,和一个从未意想过的人同处一室,彼此间纠缠到无可再亲密。
阮成杰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报纸上密密麻麻的中国字都化成了一层虚影。他抛开报纸合上了眼皮,抬手缓慢揉捏山根,在一片意外的坦然中渐渐松弛了一身筋骨。
这一天他们哪里也没有去,仅仅只在云层之巅远远望了一番街景,行政酒廊送了餐上来。久违中餐,阮成杰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他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顿川渝美食,吃饱喝足以后甚至给了阮成锋一个笑脸。
这让后者颇有点受宠若惊,阮成杰失笑,忽然兴起了逗他的心思。
他微笑着望向阮成锋:“我能不能去华瑞大厦转一圈。”
阮成锋才升起的笑容顿住一秒,但他没说话,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他只是非常认真地看着阮成杰。
仿佛童年时站在走廊的一角,看着阮成杰轻飘飘地从他一辆辆认真堆砌在房门口的小汽车上跨过。
当年的阮成杰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光的角落里站了个人,然而此刻,那双黑漆漆氤着一汪水的眼睛却是无遮无挡地对上了他。
阮成杰被这眼神中的千言万语所震慑住了,他一时间忽然有些承受不住那些复杂难辨的内容。
他便只有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说:“菜做得太咸。”
一杯水停到了他手边,他接过来一气儿喝完,然后说:“你的游戏机呢,拿来我玩一局。”
之后他便捧着掌机消磨了一整个下午,饶有兴致地一直玩到了夜色初上,才颇为疲累地丢开了吱哇乱叫的电子设备,阖上眼睛靠在沙发背上休息。
阮成锋站在沙发背后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眼皮,他忍不住睫毛颤动,忽然有个声音轻轻地落在耳边。
“哥……你很想念华瑞吗?”
他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借着窗外的朦胧光线看到了阮成锋的眼睛,眼底有微光。
阮成杰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末了忽然凉凉地笑了一声。
“不如我现在就走下楼去,随便打个车,半小时以内朝向任何方向,都能抵达一个识得我这张脸的故旧那里。”
他听到阮成锋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他的手在浓稠夜色里伸了出去,轻轻拍了下这无法无天混小子的脸,语气轻柔而带着一丝半缕的危险。
“你在害怕。”
“嗯。”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一个坦然而又带点委屈的鼻音非常清晰地给出了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