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说的很平静。听的人却慌得连连后退。
钟明成是怎么走的,钟晓不知道。他在原地跪了很久,直到膝盖酸痛支撑不住,不得不换成盘腿而坐的姿势。
德国老板出来问他怎么了。
钟晓指着对面挂在老屋顶上的夕阳:“是不是很漂亮?”
和何娜下葬那天的夕阳一样,带着浓郁的红,像血一样。按理说,冬天的太阳不会这样。
这一晚,钟晓失眠了。他不得不再次重新计划将来,是继续留在面包店,还是选择原来最差的打算——远走他乡。
摆脱钟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钟晓终于发现,只要他身体内还留着钟家的血,他还姓钟,他这辈子都注定和钟家牵扯不清。
并不是离开那么简单。
最后,钟晓决定继续留在面包店。如果钟家再来人,他继续下跪就好了。反正以前常跪。
他都做好了被钟建阳的秘书找上门的准备,结果半个月过去了,不管是钟明成还是钟建阳,都毫无动静。
钟晓没想到,下跪居然会有如此威力。
不用担心钟家的烦扰后,钟晓全心投入工作,争分夺秒地学习着德国老板的面包手艺和面包店的管理,同时还跟着聋哑店员学起了手语。
他坚信,多门功夫多门出路。他没办法依靠任何人,只能强大自己。
从面包店看望钟晓回来后,章亦发现钟明成忧郁了很多天。他没有问他忧郁的原因,反正一定和钟晓有关。
是钟明婳告诉钟明成钟晓工作的地方的,她不止告诉了他,也告诉了章艾。
对于钟晓的新工作,章艾很满意,觉得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他应该一辈子待在那里。
“找对了位置,才有未来嘛。人嘛,总有长有短的,晓晓知道扬长避短,是好事呀。”
没有人觉得章艾说的不对,她还是那么的善良,会替人考虑。
章亦不再频繁的出入钟家,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去城东,在老城区的街道里假装瞎晃。转来转去就四条街道,星星面包店在第三条。
他从不去第三条街道的正道,只在附近的窄巷徘徊晃荡。
时常看到钟晓,推着小车取面粉,在店门口休息,在店内摆放面包。他下班后会从店后面的巷子穿到第二条主街道,然后出古城,再步行十几分钟回家。他住在三楼,没有阳台,窗口养了花。
时间长了,章亦习惯躲在路边远远的观望。像一个中毒太深病入膏肓的变态。
他的心理医生也说他变态,对不完美的过去有执念。说执念太深,时间长了会成毒瘤,伤人伤己。
章亦觉得心理医生说的不对,他不会伤害钟晓,他只会伤害自己。
所以,当那辆汽车突然失去方向冲向钟晓时,他毫不犹豫地上前推开了钟晓。汽车从他腿上碾过去时,他看到了一旁倒在地上过于惊讶但平安无事的钟晓。
他冲他挤出了一个笑。
☆、第 10 章
章亦被送进手术室后,最先赶到医院的是章艾和钟明成。满身血的钟晓被挤到角落里,看着章艾拉着进出的护士问个不停。
“他有生命危险吗?”
“他的腿还有救吗?”
“不用截肢吧?”
……
匆忙的护士给不出确定答案,只说情况不乐观。吓得章艾瘫软在地,钟明成搂着她不停地安慰。
有人爱的感觉就是不同,钟晓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还有空想这个。如果没有章亦,现在躺在手术室的应该是他。手术室外应该不会有人替他担心,为他哭泣。
他居然嫉妒章亦。
从他记事起,他就嫉妒章亦。说来奇怪,他不嫉妒钟明成,不嫉妒钟明清钟明婳,偏偏只嫉妒章亦。
章亦像一个王子,大家都喜欢他。他是章艾最疼爱的小弟弟,是钟建阳天天挂在嘴边前途不可限量的小舅子,是钟明成口中无所不能的小舅舅,是钟家老管家心甘情愿服侍的外姓少爷。
他好像什么都会,骑马射箭,钢琴油画……他长得很好,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跟钟建阳一般高大。他不爱笑,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像一颗太阳,见过他笑的女佣人都要暗暗激动很多天。
怎么会有如此好命的人。上帝真不公平。
钟晓也常感到不平衡。一开始的靠近与讨好,是因为这种不平衡。后来的冷淡和疏远,也是因为这种不平衡。
他靠近章亦,是为了学他的好。他疏远章亦,是因为何娜说,你不是钟明成。那么,他更不可能变成章亦。
人人都爱的章亦。
再靠近章亦,可能会让他发狂。他选择了远离。
偏偏始终在意。
他知道职高的那些人为什么不找他麻烦了。他知道小学时欺负他的同学后来为什么转学搬家了。他知道他的卡里每个月都有很多钱汇入。他知道那些被章艾拿走的玩具为什么最后又回来了。他知道为什么当年被弄丢的人是钟明成而不是他。他知道何娜的很多进口药并不是钟建阳安排的……他知道躲在巷子里偷看他的人是谁。
他都知道,但是假装不知道。他用这种方式吸引章亦的注意力。卑劣的,阴暗的,不为人所知的。无法公开的。
他是真的很嫉妒章亦!人人都爱他,就他不爱他。很变态,很刺激!
章亦的手术进行到一半,护士跑出来喊:“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章艾和钟明成同时举手,钟晓默默地看着他们。
护士表情严肃:“他出血很多,还是熊猫血。医院没有那么多的特殊血型储备,你们谁跟他一样?”
钟明成先放下手,章艾捂嘴痛哭。护士很着急:“你们都不是吗?还有其他家属吗?”
章艾摇头:“没有,都没有。”
除了他们的母亲,可是她在多年前就过世了。
钟晓举手说“我是”时,章艾和钟明成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像一个血人,白色厨师服上的血还没干透,脸上也挂着浓浓的血迹。
他走过去,章艾连连后退。钟明成扶住章艾,试探地喊他名字:“钟晓?”
钟晓绕过他,站到护士面前:“我是A型RH阴性血,可以吗?”
护士兴奋地跳起来:“正好!”
他被拽进了手术室,躺在沉睡的章亦隔壁,消毒,扎针,抽血。他听到手术刀划破肉的声音,和菜市场切猪肉的没两样。他看到章亦插满仪器的脸,很苍白。他看到自己的血,顺着透明的塑料管,源源不断的输入进章亦的身体。
突然有种莫名的快感,从小腹升起。钟晓不得不将实现转向头顶的手术灯,亮的只剩下一片白。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想明天的面包店只有德国老板一人,会不会忙不过来。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转移那让人兴奋的多余的注意力。
章亦的身体里,有了他钟晓的痕迹。是不是意味着,章亦这辈子,将忘不掉自己?
转移的注意力没出三秒,又回到了钟晓的身体。他激动地身体抽搐,护士发现了他的异常,赶紧喊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