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修,吓到了么?”
另一个男声从一旁插入。
穆远修缓缓睁眼,看到崔景梵正站在他身边焦躁地看着,表情犹豫中带着几分不甘。
却终究只是站着而已。
顺着他的视线向后转去,映入眼睑的是里欧慌乱的表情,朝下望去,腰侧上紧紧贴的的正是他的手。
难得的,从来厌恶别人碰触的他居然没有挣开,只是一手抵着额头,面如金纸,半天说不出话来。
崔景梵看着那个外国人几乎将穆远修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那一脸毫不掩饰,旁若无人的关切表情,几乎像是刀子一样插进他的心口。
他却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吗,向前多走出半步。
“胡闹!太胡闹了!一会儿怎么拍片子!”
最后是副导演曹力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招呼着众人将吓傻的一干女演员、女记者和助理们抬到空旷的地方去休息,一把扯住道士手里呼呼舞动的宝剑,叫停了闭着眼睛吹吹打打的唢呐锣鼓队,这才及时阻止了这场近乎暴走的闹剧。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曹副导回头瞪着徐导。
这徐导也是个奇人,眼看现场一片狼藉,居然笑的前仰后合,拍手称快。
“好,好!就是要这种气氛,就是要这种感觉!”
寥寥无几的记者翻山越岭来参观开机仪式,此刻却被吓得屁滚尿流,仿佛他们见到的不是一个整儿八经的电影剧组,而是一群集体关在深山里的被隔离的精神病。
趁着太阳没下山,记者们全部“逃”了下去。
明天娱乐新闻里,他们这部戏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在报道上还真的让人不得而知。
开机仪式最后以道士和锣鼓队的集体讨薪行动作为结尾,吵吵嚷嚷了半天,直到下午众人才收拾好情绪开始拍戏。
“来,给你。”
穆远修全身软软地窝在躺椅里,里欧神秘兮兮地将一个小小的纸包放进了他的手里。
“什么东西?”
“点心。是上山的时候,村民大妈送给我的。”
里欧笑的温柔,那一头在穆远修眼里看来和小黄鸡的毛没有什么区别的金发,此刻都反射着夕阳的光辉。
就像是他头上戴着一个光圈似得,可爱的有些耀眼。
穆远修打开简陋的纸包,将点心放到鼻尖闻了一闻。
“是艾草的味道……啊,是青团啊。”
“青团?”
里欧不解地歪过头。
“江南的一种小点心……过去,在江南游历的时候尝过。确实是清明前后的特产。”
将青团放在嘴里,小小地咬了一口。
春天艾草特有的香气,从整个口腔里渐渐升起。
不徐不疾,不霸道,带着江南春雨特有的温柔和湿润。
烟花三月里,骑鹤下扬州。
那个春日里,郝裴风带着他,从万里荒漠一路南下。
在秦淮河上,听着画舫里歌姬弹着琵琶,唱着听不懂,却异常暖心的吴侬软语,那个人将一个精致小巧的青团递在他的嘴边。
思及此,穆远修又感觉一阵心慌神乱,手里的青团也差点掉在地上。
“远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给你请假吧。”
里欧焦急地就要起身去找人。
“别走!”
端木惊鸿也不知道此刻他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这栋屋子太过诡异,或许是那道士真的把自己的魂灵从穆远修的身体里唤了出来,此刻的他,一点都不想做“穆远修”。
他是“端木惊鸿”,那个死不瞑目的老鬼。
看着这张脸,穆远修情不自禁地用手抚摸了上去。
那浓墨重彩的眉眼,那英挺的鼻,那深刻的轮廓……分明就是他。
“郝裴风,是你么……为什么要害死我?为什么当年领着白道众人围逼我?是为了魔教的宝藏么?”
“远修,你在说什么?”
里欧凑近他的耳边,吃力地听着。
“不,你不是他……他死了,你不是他……”
端木惊鸿看着自己的指尖——那指尖触及到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温暖。
是了,郝裴风死了,他活了下来。
借尸还魂,穿越百年的时间和空间,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活了下来。
看起来他的重生之路是如此的坦荡,精彩万分。
只有在午夜梦回至极,抬头看着城市里那片没有星星的天空,他才知道自己活的是那么的寂寥,那是比雪都要冷的寂寞。
现实里,他披着别人的皮。
戏里,他演着别人的故事。
所以他要往上爬。
一开始,是为了报复“崔景梵”。
这个说到底,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的男人。
他承认,他把对于郝裴风的恨意,投射到了这个也算不上无辜的男人身上。
他用别人的身体,卑鄙地为自己的心报仇。
那么,他存在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孤魂野鬼,还不归位!”
那不知真假道士的声音仿佛依然徘徊在这空旷的屋子里。
幽幽晃晃地在木梁上,在石柱间,在雕栏画栋和一个个的牌位之间穿梭着。
召唤着他,回到自己应该去的那个地方。
浑浑噩噩地,他听到导演叫道自己的名字。
他走出去,穿起服装师准备的外套,走到道具师准备的马车上。、
念着背好的台词,走着规划好的步子,魂不守舍地跟饰演沈黛云的萧雅对戏,一次次地被导演叫骂着,一直到被骂下场。
第一个镜头就那么不顺,NG了七八遍,周围的人纷纷朝他投来理解和同情的眼神——这分明是导演发神经,把演员吓傻了,还说什么为了帮助大家更好地投入情绪。
不过这个有鬼才之称的导演一向离经叛道,大家也都敢怒不敢言。
幸好记者们都已经全部离开,也幸好除了他之外,其他的剧组人员也有几个被吓得没回过神,总算没人把他的失常放在心上。
穆远修坐在位子上,看着崔景梵上场。
同样是一段公子回家的戏码,演出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大少爷,请下车。”
时家的老仆谦卑地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站到了一架颇具威仪的马车旁。
马车门缓缓打开,一只穿着白色真丝手套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接着出场的,是一只斯迪克文明棍,和黑色的皮鞋尖儿。
时长安人还没有出场,却为自己设计了三个特别的道具。
一尘不染的白手套,代表他的偏执和洁癖。
斯迪克文明棍,代表他也接受了现代文明的洗礼。
纯黑色的皮鞋,说明时家少爷高度的自律性。
听到“吱呀”一声推门的声响,崔景梵扮演的时长安缓缓地从马车里走下,却只将半个脸对准了镜头。
他抬起头,半眯着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宅子,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歪斜的礼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