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早就知道了。”

“真的？那时候打你没？”

“没有。”我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蜷缩起身体，把头埋下。如果打我就好了，我宁愿被打死。

闻旭转过来，将我搂在怀里，慢慢地摇着：“那你什么时候去？我安排一下，陪你一起去。”

我欲张口说话，喉咙却不听我的使唤。我想哭出来，眼睛却涩涩的，不见眼泪。多久没有哭了？有时候我真希望我是个女人，可以毫无顾忌的放声痛哭。不不，就算是女人，我也不能哭。在这个世界上，连自己都靠不住，靠别人，还不是自取其辱？眼泪就算流下来，该面对的，还得自己面对。人的一生，就像是独自开着一架飞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你总是一个人，旁人有旁人自己的飞机，他可以帮你指路，可以分一点油给你，但他始终不能丢掉自己的飞机，爬到你的飞机上，来帮你分担。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一旦被拋弃，将死路一条。

我有切身的体会。那种痛，让我永远无法再去爱了。

第28章

一大早开车离开了医院，去接了闻旭。闻旭不肯坐副驾驶，一定要亲自开车：“待会儿见了你爸妈，该说什么，你先告诉我。让我在这里枯坐着，我会紧张死的。”

我问道：“当初你去见你的岳父岳母，紧不紧张？”

闻旭沉默了一会儿，说：“如同行尸走肉，他们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统统没有印象。”

一路无语。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我的家庭和过去，闻旭专心开车，也许是在想如何应对我的父母吧。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也曾有问过我的家庭，都被我绕开，后来，他也不问了。也是，一个Gay，和家里往往会有龌龊，也许是怕我难过。

快到市区的时候，我和他换手，仍然不说话，只往偏僻的郊区驶去。

停在高大阴森的围墙外面，闻旭看着铁门上的“XX市第二监狱”的牌子，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轻轻地说道：“我爸爸被判死缓，今天出来，是保外就医。”

闻旭没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触摸着我的脸。

我睁开眼睛，眼神呆滞。往事不堪回首，又不得不重复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首：“我爸爸叫程家志，曾是这座城市的市长，我高三那年，因为受贿、贪污、渎职等等罪名被判死缓，缓刑两年。两年后，改为无期。我妈妈萧美芙，市立大学教务处主任，本来也会因为包庇和受贿罪被判坐牢的。可是因为我正好在那个时候出柜，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她崩溃了，疯了，住进了精神病院。”

闻旭挤到驾驶座，把我抱住。我贴在他的胸前，喃喃地说：“那时候你妈妈找我，我本来不想离开你的，可是……她歇斯底里，几乎要发狂。那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妈妈知道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也是那副模样。她苦苦哀求，我不肯退让。那时候，我妈的表现和你妈惊人的相似。”

闻旭紧紧地搂住我，吻着我的额头。

“妈妈疯了以后，我怕得要死，后悔得要死。当时我想，如果……如果我是一个正常的人，妈妈就不会疯。就算是坐牢，也比发疯好。旭，如果你的妈妈也疯了，你会怎样？会怎样痛苦？”

闻旭拍着我的背：“傻瓜，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么憋着，憋了这么久……”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你爸爸什么时候出来？”

我看了看表，十二点不到：“下午两点”。

闻旭说：“坐到后排去吧，我们得好好谈谈。”

后排的位子舒服多了。我靠在闻旭的怀里，车子里开着冷气，外面炙热的阳光与我们隔着车窗，这一切好象不是现实。

闻旭抱着我，在我的脸上轻轻地蹭着：“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不知道。”

“又不是你害的，说什么对不起。我家里的事情，我自己承担就好了。”

“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闻旭亲吻着我，含含糊糊地说：“我们一起面对。”

我斜着眼睛看他：“怎么面对？让你的父母接受我就已经够难的了，难道还要他们接受我们这一家子罪人？”

“再如何有罪，他们也是你的父母。相信我，我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的父母也一定通情达理。”

“完全不是这个问题。就算是有血缘关系，这样的亲戚也是耻辱。”

“就算是吧。不过，就算你父母现在是清白人家，或是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我爸妈也不可能带着他们到处介绍说：‘这两位是我们的亲家公和亲家母。’”

我不由得笑了。也是，反正都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再见不得人一点，也不算什么。

“所以，读书的时候都得自己赚钱赚生活费和学费了？”闻旭接着问。

“不止。那个时候，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房子也卖了，筹出钱来抵罪。如果不是这样，可能会判死刑。妈妈住进了精神病院，我得拿钱出来打点，专门请了人照顾。妈妈有自残的倾向，生活不能自理。爸爸在监狱里也得打点。他过惯了舒服的生活，牢里太苦了。这里关的都是重犯，要看守照顾些，没有打点，怎么熬得过去？”

闻旭的声音有点沙哑：“那个时候你吃的只有馒头，拼命打工，奖学金都拿一等，去做事，都用走的，萧萧，那个时候我就很心痛了。现在知道缘由，宝贝，我居然还敢说我爱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心突然轻松了起来。啊，他没有嫌弃我。我的头蹭着他的脖子，腻声说：“你对我好得很呢。变着法子弄东西给我吃，还怕伤了我的自尊心，不停地去失恋。”

“可是，一二年级的时候，你多孤单，多难熬啊。”

是的。很难熬。不过，那时候斌哥对我还不错，这话可不能对闻旭讲。隐瞒，是必不可少的。就比如当初跟闻旭在一起，如果他知道我的背景如此黑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来包容我。其实，从最初开始，我只是借用他的身体，借用他的温暖。我谨慎行事，小心做人，和他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身体的需求，精神的安慰。如果当初的他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的心思，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把我打个半死。

我们俩絮絮叨叨，无外乎我的经历，他的怜惜。时间过得飞快，吃了点面包，二点钟已经到了。我们站在车外，顶着炙热的阳光。已经六月了，太阳出来的时候，天热得跟盛夏没有什么区别。

第29章

监狱狭小的铁门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烈日之下。我的眼睛有点模糊。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慢慢地朝前走去。

头发已经全白了。其实，当初进去的时候，已经白了许多。曾经高大的身躯，已经佝偻了。满脸的皱纹，混沌的眼睛。每次来探监，都让我心酸，这次虽然出了监牢，仍然让我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