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蓝涛终有悔(104)
悄悄现身床榻,那伤病得意识模糊之人犹在喃喃梦呓,眼角不时溢出清泪,澄远百感交集,却更为坚定心中的打算。自昂非逝後,自己缅怀痛苦,俗事无心打理,有一个人陪伴在身边,确实寥慰,但也…仅止於此,他不算有好好活,他没有认真思考未来的事情,赖著有人给他张罗饭食,只想消磨时间、等待死亡…间接导致了那场弥天大错,而现在,该是一切回归正轨的时候了。
将手按著司律额上,气劲徐徐导入,留一股真气在他体内,随即缓步离开。
将包袱扎系马背牢靠,门前不知何时又多一人,是枭,今天二度现身。
「我…不做影子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澄远宣示,鹰目直勾勾对视,左眼顿时迸出璀璨光辉。
居住在原沙巴偏西北的居民都知道一个亘久传说──在人神共居的远古时期,大漠里全能的天神曾经召唤各个游牧民族,在地辰之日举办狩猎大祭,拣出了人子之中最勇猛的勇士,此人名唤库禾,他凭己身之力,在时限之内,越过流沙险狱,射下大雕、击毙大狼,天神赞叹万分,典他为第一勇士,赐黄金之眼,世代相传,据说此神奇之眼,只要开目一扫,地底下的金银财宝,一览无遗。
也就因为如此,沙巴人一向对金眼者崇敬万分,但不知何时,又有一种传言,即关於黄金之眼的世袭方式,是在拥有此眼之人死後,由继承人挖出眼睛,吞食入腹,如此後人亦能拥有此天赋神能。各种说法虚虚实实,谁也弄不清楚真相。
澄远掌管帝国事务,要深入民间,自然也听说过这传言,他当时斥之为无稽之谈,谁料枭正是。
「你做不做影子关我什麽事。」嗤然,踩蹬上马。「不过…」他掐了语尾。「…耐心不错,能沈得住气这麽久,确实不容易。」宅邸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枭的掌握,贼人入侵不得,可反过来说,枭的一举一动,也没瞒过澄远眼睛。
到底是自己的儿,而且他还是……唉…
就算气恨,也下不了手,真是恼人,算了,眼不见为净。
「希望下次你已改口,枭。」马儿在喷气,蹬著铁蹄,蓄势待发。
「你要去哪,什麽时候回来?」代司律问,也为自己问。枭从第一眼见到司澄远,就猜他不透,尤其在关键时候,看似好懂,实然却总是更为莫测高深,出乎意料。
「西域,跟著朋友商队一起前往。」他看著日落之处,悠悠浅笑道:「纵使不说,我也明白,昂非一生都为他的蓝眼耿耿於怀,始终不喜外人拿他瞳色做文章,或多看几眼,我曾对他谈过大海彼岸有其他瞳色人种的事情,绿眼睛、紫眼睛、红眼睛、琥珀眼睛,他不信,以前俗事缠身,总没法身体力行,如今,我要带他看看,用我的眼、用我的腿,证明给他瞧瞧,省得他以後又驳我夸大其词。」异国景色,昂非会喜欢的吧。
「那要好久。」迢迢长路,艰辛凶险。
「我还有四十九年半,怕什麽。」不在欧洲的尽头刻上自己和昂非大名,誓不回头!「律儿丢给你烦恼了,除了不要弄死他之外,随便怎样都行。驾!」用力一夹马腹,驰骋而去,他没有迷惘,背影潇洒。
枭目送他走,自此数十年,帝国将无司澄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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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走?」他再次确认,虽然期望他回心转意,但知不可能。
「怎敢对陛下诳语。」
「朕真舍不得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朝一别,还会有再见之日。」
「是啊,朕的臣子是雄鹰,世界之大,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朕在这里,你有一天倦鸟归巢,记得帝国大门永远为你而敞开。」昊悍想起结君臣之义时的那三条件、三提问,虽然已非人臣,但雄鹰就是雄鹰,哪里会变呢。
「澄远记住了,也祝福重逢之期,陛下已经心想事成。」
「咳咳…朕努力。」
「你俩悄悄地说些什麽。」
「没什麽,不过临行閒语,时辰差不多了,就此辞过吧,我回去打理後就上路了,你们也别来送行,一国国君和一国宰相两人孤身在外,很危险的。」不知是谁危险就是了。
「嗯,万事珍重,一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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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远离开後又过一旬,白相衔命造访沙相府,来势汹汹,古契天大的胆也不敢拦他,长空步入室内,除了司律,竟还见枭站在角落,不禁一愣,月禽部众何时改性了,光天化日之下也现身?不理,眼色一使,领著的御医趋前给司律号脉。
「大人,沙相大人虽受重创,但似有高人为他疏活血脉,内伤已无大碍,只需注意後续调养即可。」御医诚实报告。
「那他怎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脸色发青、印堂发黑,潮红盗汗。
「沙相大人这是心病,又犯了风邪,心体交迫,方促使小小病症如此严重。」生病中因为心情因素而导致病上加病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是没看过这麽厉害的。
「真是的。」长空摇摇头,瞥见盥洗架上顶著一盆水,取来当场就往床头浇去,司律鼻口进水,倏地呛醒,还不清楚状况,就给长空跩在地上,拖拉到後院。
「看看你什麽死样子,你对的起昂非麽!」他挽袖狠狠往司律脸上掴一雷霆巨掌,打得他半面红肿,眼冒金星,跌倒在地。气没消,又往另一边甩了一次,打醒你这个不孝子。
「昂非是怎麽培育你的,澄远是怎麽教导你的,你是怎样回报他们的!?」长空揪扯司律衣领让他对著昂非火化的地方,要他看个清楚!
「我…我对不起御爹…我对不起远爹…」朦胧中御爹好像还躺在那里,司律泪如雨下,一千万个愧对,一千万个羞愤欲死。
「你的确对不起他们。」长空冷声教训,他也是自小看司律长大,昂非不在,更容不得他如此任性妄为!司律与澄远之间出了什麽事,他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司律的所作所为非常辜负疼爱他的长辈!
「陛下器重你,委与要职,你心里有没有把这事搁在心上。没有!无假旷职,窝在床上只记得自己难过、自己如何如何,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什麽身份?没有!身为一国之相,背负者什麽样的重担,你严肃看待过了麽?没有!你一点责任感都没有!」长空举脚往他膝後一踹,司律重跪在混有碎石的地上,裤袍染血。
「你哪里配做司家的孩子!成年了,做了沙相,还是没走出大人的庇护,你不再是个孩子了,你懂不懂!?已经不是那一个只需考虑这个宅里的人事物的小鬼,不再是那个做错事,只要歉声对不起,求爹爹原谅的孩子了,你心里可能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可实则还是那麽幼稚,那麽任性,那麽无知!」
「你以为澄远和昂非同声要你做官是为了什麽?他们要你走出家门是为了什麽?是要你成材成人啊!!!」长空气结,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