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10)
“你要去京城啊?路程很远的。”
鹰鹰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伤感,“远吗?我都到这里来了,还能远到那里去?”
“要是真的要去,我就陪你一起上路比较好,反正姑父生病,我也该去看看的。”
看了看满面阳光笑容的少年,鹰鹰心头有些犹豫。原本不应该再与这孩子有过深的交往,但身体内部越来越强烈的虚弱感却很郑重地表明,要想支撑到京城,还必须要依靠他的力量。
“麻烦翔少爷了……”
“你怎么越来越客气?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说过多次了,叫翔少爷什么的多生疏啊,海翔这名字很难听,让你叫不出口吗?”萧海翔皱起了眉头,“真弄不懂你在想什么。不过既然你现在肯定是等不到我哥了,那咱们就回去吧?”
鹰鹰淡淡一笑,“我还要再放一会儿马,你先回吧。”
“不行,”萧海翔口气强硬地道,“我看你脸色就不好,别以为自己是大夫就不会生病,这些马我来赶,你跟我一起回去。”
看着纵马扬鞭驱动着马群的矫健少年,鹰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觉得胸口的郁闷减轻了很多。
回到牧场后,迎面遇到王真人兴高采烈带着那个姓贺的马贩,指着一大栏马群手舞足蹈,显然又有一大笔生意可做,鹰鹰突然想起即将出货的一批马还没有做最后的检查,忙转身向后院走去。
“你去哪儿?”萧海翔追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只是到马场看看……”
“都说了不行,你自己瞧瞧这脸色,”海翔掰着他的脸转向太阳,“白花花的……一看就不健康……”
鹰鹰有些哭笑不得,“你真不愧是王真人的徒弟,说的都是什么词儿,还白花花的呢,白花花的那是银子!你不用管我,我觉得自己挺好的。”
“好什么啊,”萧海翔一把拖住他,“越看越不好,去休息啦!”
鹰鹰力气远没有他大,没挣扎几下就被拖进了房里丢在床上,当头一床被子压下来。
“好啦好啦,我睡就是了,”鹰鹰放弃抵抗躺下来,“想不到你这当弟弟的,也这么爱照顾人。”
“我才不爱照顾人呢。”萧海翔一摆头,“可你是我的朋友啊。”
鹰鹰一怔,眼底快速地浮起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但他立即垂下眼睫掩饰了过去,低声道:“谢谢你。”
萧海翔呵呵笑了起来,“朋友还客气什么,你救了我命,我又谢谢过你几次啊?好好睡吧。”说着在他的被面上一拍,转身出去了。
等他的身影一消失,鹰鹰刚刚闭上的眼睛又慢慢睁开。在伸出右手细细地掐算过一番后,焦虑的表情取代了他在外人面前一向的平静淡漠。
“时间不多了……歆歆,你到底在哪里呢?”
“你真的要走了啊?”王真人带着管家来到鹰鹰独居的房间,看看他已经差不多快收拾好的行李,有些依依不舍地说。
“一向承蒙场主您的照顾,可惜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长留,以后若有机会,自当会再来拜会您的。”
“你早就是我们牧场的人啦,不用这样客气。”王真人挥了挥胖胖的手,“说实话,本来还真不放心你就这样走,不过既然翔儿跟你一起上路就没问题了,你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细心着呢,只要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一定照顾得妥妥贴贴,不出一点漏子。”
“可不是嘛,有翔少爷照应着,我们就不用担心了。他那么喜欢你,这一路上需要什么,哪里不舒服,他一定会再上心不过了。”管家也附和道。
“你们在聊什么呢?”萧海翔恰好推门进来,手里拖着一个大藤编箱子,朝鹰鹰手里一塞,“给你!”转身又出去了。
“这是什么啊?”王真人看了看,奇怪地道:“他给你这个藤箱做什么?”
鹰鹰的视线微微晃动了一下,慢慢道:“我还有好些晒干的草药还没合适的箱子来装,可能被他发现了。”
“嗯,这藤箱透风,装草药真不错。”管家凑趣地笑道,“我们说的没错吧?有时候细心着呢,关键是看为了什么人。”
鹰鹰没有接这句话,而是将脸转向了窗外。
宽阔的大院里,海翔正在给他的爱马换钉马掌。正午的烈日骄阳灼灼地晒在他黝黑的皮肤上,被亮晶晶的汗水反射着,闪着青春与健康的光泽。
那是天地间最鲜活的一条生命,是自己亲手延续下来的生命。
垂眸看看自己苍白修长的手指,薄薄的皮肤下血液无声地流动着,鹰鹰似乎能看到那沉默的、不屈的韵律。(这一段,我本来以为是写翔的,因为如果是写自己这样写好像很别扭??还是有其他的意思?比如说是柳儿的??)
命运的浪潮铁壁般压了过来,但年轻的牧马人觉得,自己还能支撑下去。
在王家牧场几乎倾“场”而出的送别仪式后,萧海翔与鹰鹰一起踏上了前往关内的大道。对于从小就在江南和塞北分别居住的萧海翔而言,这条路已经熟得跟家里后花园的小径差不多,走来走去也没有什么感觉,可这一次陪同鹰鹰上路,一看见他默默无语前行的样子,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悸,仿佛脚下所踩的是一条难测的命运之路,不知道前方将会通向哪里。
出发的第三天,很不幸地遇到罕见的暴雨天气,虽然穿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油衣蓑帽,两匹雄健的坐骑也并不畏惧雨势,那一看到鹰鹰被冷冷雨水冻得青白的嘴唇,海翔心里就有些着急。
“我们到前面大树下去躲一躲,好让你在油衣下面添一件衣裳吧,看你,脸都冷乌了……”
“这是雷雨,大树下面不太安全,容易被电打到。继续走吧,我也不是太冷。”
“在树下容易被电打到?”海翔吃惊地睁大眼睛,“我以前都不知道耶。不过总让你这样冻着也不行,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废弃了的驿站,在那里躲一会儿吧?”
鹰鹰抹去眉棱上的雨水,点了点头,两人催动着马匹加快了行程,前行大约半里的样子,果然看见一幢破旧的院落,大部分已经坍塌,只有少数几间还保持着较为完整的形状。
“到这间来,这间一点儿都不漏水,”海翔扯着鹰鹰的手,进入到一间像是主厅的房屋,将两匹马松松系在一边,上前帮鹰鹰脱掉水淋淋的油衣,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披风给他裹上。
“你找地方坐一会儿,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烧的东西……”
“我来帮你……”
“你坐着就好!”萧海翔朝台阶上一指,“这里久无人烟,说不定会有蛇啊老鼠什么的,一翻就跑出来了。”
“我又不是女孩子,难道会怕蛇和老鼠?”
“啊?”萧海翔拍拍额头笑了起来,“当然你是不怕的……那……你帮我把那个台阶扫一扫就行了。”
鹰鹰不禁失笑,看着那个男孩子跑来跑去的,拖出一些旧家俱来,运掌如刀,不一会就劈出很多柴禾,再摸出怀中的火刀火石,手法熟练地生起了一堆火。
“你坐到火边来烤烤,虽然衣服没有湿,但象你这样单薄的身体,浸了寒气也不是小事。”萧海翔将鹰鹰按坐在火边,又拿出个银制的小酒瓶在火上烤了烤,递到他唇边。
“我不喝酒……”
“这酒不烈,喝一口祛祛寒气。”
难以回绝他的好意,鹰鹰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味回醇,口感真的不烈。
“喝了酒后,胸腹之间确有燃烧感,不过从实际上来说,酒是对祛寒气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啊?”萧海翔再次吃惊地睁大眼睛,“走江湖的人都说酒能祛寒,我爹也曾经这么教过,难道他们都错了?”
鹰鹰浅浅地笑了笑,“这是小事,你不信也没关系。”
萧海翔歪着头看了他一阵,突然道:“我信。你是大夫,知道的应该比我们都多……只要是你说的话,我什么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