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73)
教堂里又是一派乱轰轰的景像同。天气转凉,多了好些感冒发烧的病人。陆医生指挥着护士医院照顾病人忙得焦头烂额。涓生疑惑的走到陆医生面前:“慕槐呢?”
“在照顾那些住院的重症病人。”陆医生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继续替病人看病开药。涓生往教堂那些重症的病房去。这里有些截了肢的,刚动了手术的病人。邹慕槐一一的仔细检查过了,细细的的病历上写上处置的方案,又叮嘱他们了一些禁忌的事才离开。
“邹医生今天这是怎么了?”小范医生笑看着他:“好像要做生死绝别一样。”
邹慕槐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把那些病历放回到小范医生手里,又对他交待了许多注意事项。
“慕槐。”涓生看到他总算把病人都巡视完了,衔着一丝笑走到他面前。
“你出来了。”邹慕槐浅笑着看他。
“嗯,我过来,谢谢你。”涓生嗫嚅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你没事就好。”邹慕槐不期然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瘦削的脸颊,抬到一半又垂了下去。涓生看着他,他一向豁达开朗的眼睛里竟然隐了一抹晦涩的东西。他怔怔然看着。邹慕槐低了头,怕叫他看出什么来,双手插在白褂的口袋里往教堂的前面去帮陆医生处理门诊病人。
涓生跟在他身后,对他饶是放心不下。他从来都是个不隐瞒心事的人,今天的样子实在怪异。
一直到晚上天黑了,手头上的事都忙完了。陆医生伸了个懒腰,笑着看着邹慕槐:“忙死了,若不是你帮我,我真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明天,我不来这里了,陆医生你以后多担待。”邹慕槐站在他面前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
陆医生讶异的看着他,啼笑皆非的看着他:“你开什么玩笑?”
“明天,我要去以前的协和医院,现在的日军陆战第四医院任职……”
涓生大吃一惊。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陆医生暴怒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段日子,多亏陆医生一路扶持,以后这边的事就只能拜托你了。”
“邹慕槐!”陆医生怒不可遏的看着他,脸色涨得通红:“当初看着你拒绝小鬼子的样子,我真是非常的欣赏你,觉得你年纪轻轻有胆有识。想不到你,你果然还是选择你那四分之一的血统。”
邹慕槐低着头不说话。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抱着你那四分之一的血统去讨日本人的好。”陆医生怒气冲冲的将邹慕槐推出教堂。邹慕槐在教堂外又深深的鞠了一躬,缓缓直起身体往家的方向去。
涓生跟在他身后,终于明白他眼睛里隐藏的那抹晦涩是什么。他紧紧跟在邹慕槐的身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邹慕槐说,他不会让他有事。原来他是拿着自己去跟他的日本叔叔做了交换。陆医生这样生气,却不知道这根源都在自己这里。涓生快走了几步拉住邹慕槐:“不要去日本人那里,不要当汉奸。日本人要怎么处置我随他们去。你怎么能拿你来做交换。”
“快回去吧。”邹慕槐淡笑着看着他:“立婷还等着你呢,回去晚了她又该着急了。”
“慕槐。”涓生眼睛里酸涩难耐,他紧咬着牙齿看着邹慕槐:“这代价是太大,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去回绝了你那日本叔叔,我继续去宪兵队蹲我的大牢。”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邹慕槐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我不关心政治,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第44章 黑暗
才十月底,天气凉的好似提前进入了冬天。日占区的火车轮船渐渐恢复通行,生意却萧条的很。无非是从一个日占区到另一个日占区,往来乘坐的也只有一些商人,一些日本军人和家属。一对中国的青年男女坐在车厢里立即显得十分突出抢眼。男的瘦瘦高高,眼晴里透着些书卷气。女的穿件一件米色风衣,头发烫了点波浪,细皮嫩肉的,只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列车员看了他们几眼,叹了口气,暗忖,只怕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老老实实待在家多好,眼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日本人,也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怎么样。
火车在到达终点站S城。男人提着大行李箱,女人拎了个小箱,一下车,萧瑟秋风吹得人微微瑟缩。女人裹了裹风衣,跟年青的男人一起走出火车站。
“先生,雇车吧。”几个黄包车夫难得见到穿着体面的人,一下子围了上来。声音嘈杂的让两个人有些手足无措。
“我们只要两个车……”他们一再声明,但谁也不肯错过这单生意。好容易争执完了,两辆黄包车拖着两个人往南一街跑的飞快。
南一街72号是多年前法国人建的老房子。四层楼,透着哥特式的风情。男人下了车轻轻拍打着厚实的木门。高鼻子房东打开房门:“找谁?”
“是埃布尔先生吗?我是唐辉,这位是我太太苏曼。”
“哦,唐先生,唐夫人,请进。”埃布尔将唐辉请进屋子。宽敞的大堂里每移动一步都回声不绝。苏曼依着唐辉对这空荡荡的地方有些心悸。
“这里以前都是租给那些在S城做生意的法国人住的,现在打仗了,人都回国了才有空房。三楼没有人住,你们没有邻居。”埃布尔提着钥匙领着他们上到三楼的一间房子里。一打开,幽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唐辉打量着屋子,一个宽敞的单间,中间拉了条布帘将房子隔声客厅和起居间。布帘前一只深棕色的皮制沙发,后头则是一只绞花的铜床。铜床的旁边是临街的窗户,高大的法桐将光秃秃的树枝伸了进来。
埃布尔指了指进门的左手边的小门:“那里是厨房和洗手间,这边的壁炉冬天生火就暖和了。”
“好的。”唐辉拿出钱夹支付了房租和押金。
“你怎么样?”唐辉扶着苏曼坐到沙发上。
“还好,似乎腿有点肿。”苏曼揉着自己的小腿打量着这房子。
“觉得还行吧?”唐辉的目光随着她的目光在房中又看了一圈。
“比帐蓬和窑洞强多了。”苏曼笑了笑,取下挤脚的高跟鞋扔到一边。
唐辉将房间里的床、柜子、壁炉统统检查一遍,没有可疑之处。他又走到窗前看外头,街面上冷冷清清,日本人的巡逻队伍过去之后,一晌都没见到人影。
“先从哪里开始?”苏曼活动着解放了的脚,站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冰凉的。
“你先休息吧,我去四周转转。”
“我陪你。”
“不用了,我速去速回,顺便买些东西回来。”唐辉笑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城是个大城市,只是人口比其他的城市都稀少。这得益于日本人来之前国军的那一场焦土抗日,让无数人离乡背井。城市里随处可见的依旧是断壁残垣。复兴路是最热闹的一条街道,这里被日本人粉饰的整齐干净,淡淡的咖啡香气从街口的曼丽咖啡厅飘了出来。唐辉买了一份报纸走进曼丽咖啡厅,咖啡厅的老板看了他一眼:“先生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