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68)
冯英翘晓得她指的启俊,心里听着这话不高兴,却又无力反驳,锁着眉把皮箱扣好提在手上。
才要出卧室,便听到楼下汽车的马达声。冯夫人站起来嘟囔着:“这个时候有谁来?”
走到窗户边一看,她不觉沉下脸。冯英翘走到她身边也往外看,就见陆天赐从吉普车里下来。
“你别下去……”冯夫人拦着冯英翘。
“不,我下去。”冯英翘放下皮箱。陆天赐这样来找,必定是为了启俊。难不成沈启俊又不行了?她心慌意乱的快步走到客厅,冯县长如临大敌的站在陆天赐跟前。陆天赐倒没着意在他身上,看到冯英翘下楼来,点了一下头:“冯医生。”
“启俊怎么了?”
“还活着,麻烦你移贵步到沈家去一趟。车子就在外头。”陆天赐难得的客气,让人极不适应。
冯县长挡在冯英翘面前:“偌大一个莆县也不是只有英翘一个人学医,英翘马上要陪内人去省城走亲戚,陆团长另请高明吧。”
陆天赐看着冯英翘,冯英翘没有表态。小郑抠开枪袋做势要拔枪。陆天赐递了他一个眼色,他放下手。
“你们只管去,冯医生去看一趟,看完了,我会派车把冯医生安全送到去省城。”
“你……”冯县长瞪着陆天赐,往沙发上一坐:“不好意思……”
“如果不然,夫人和二位少爷的车子恐怕也很难平安离开莆县。光是一条临阵脱逃蛊惑人心的罪,冯县长只怕就不大吃得消,”陆天赐淡淡道。
冯县长怒不可遏,冯夫人护着冯家的两个男孩为难的站在冯县长身边。
“那还请陆团长保证我婶婶和弟弟能平安到达省城,”冯英翘觉得自己就在等着这么一个借口留下来。说不定,还能说动陆天赐送她和启俊一起离开。
“英翘!”冯县长怒喝。
“这个没有问题。”陆天赐点头。
“我相信陆团长是一言九鼎的人。”冯英翘看了陆天赐一眼,跟着他上了外头的吉普。
外头的雪已经开始化了,天地萧瑟寒怆。之前的炮击事件之后就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收拾家当离开莆县。冯英翘看着那些没有车、没有马,只靠着双脚拖着板车挑着担子步行的人,心里浮起一线怜悯。又想起婶婶先前说,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这些人也自有他们自己的命数。兴许,还强过沈启俊几分。
吉普开过两条街,不消片刻就停在沈家门前。刚刚停下,就见一辆黄包车也过来。贵五搀着沈玉池从黄包车上下来,一看到陆天赐,沈玉池腿便有些发软,两眼直直的看着他:“天赐……”
陆天赐寒着脸别过头佯做无视。
“沈伯父……”冯英翘吃惊的走过去搀着沈玉池:“您……,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冯小姐。”贵五打了声招呼,“先进去吧,老爷这身子……”
“哦是的,是的。”冯英翘不问三七二十一扶着沈玉池往里走。
陆天赐僵着身子,不说话也不迈步。
沈玉池走到沈启俊的小院门前想往里走,冯英翘吃不住沈启俊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怕他看了受不了,“沈伯父先歇歇吧,等会儿我叫启俊给您问安。”
“老爷先歇歇吧,外头实在太冷了。”贵五细碎的说着和冯英翘一起沈玉池送到他以前的屋子。一应物品都是全的,只是屋子里冷的厉害。贵五生了火,暖了些。冯英翘看他的脸像是才大病了一场,想问个来龙去脉,沈玉池幽幽道:“英翘,你先去替我看看启俊……”
“是。”冯英翘看着他的神色,估摸着他是知道启俊现在的情况,也许就是听到了风声才回来的。
“那我过会儿再来,您先休息。”冯英翘说。
“去吧。”
冯英翘走到沈启俊的小院,就见陆天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天寒地冻的他竟不怕冷。冯英翘懒得理他推门进屋。
才两天不见沈启俊又像先前那次似的昏睡着,额头发烫,身上还裹着纱布,隐隐可见血渍。她蹙眉拿着体温计放到沈启俊的嘴里,拖起他的胳膊检查他的伤。不仅仅是胳膊上,连同身上都有,像是绳子勒出来的,伤口狰狞,看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启俊……”冯英翘低声喊着。沈启俊没有反应,脉博的跳动忽强忽弱,让人拿捏不住他的性命。似乎稍稍不留神,那细若游丝的一线生命便从指缝间滑了过去……
冯英翘小心的斟酌药物用量,打了退烧针喂了消炎药和退烧药,陆天赐才闷闷的推门进来,“如何?”
“你想他死,又何必叫我来。”冯英翘冷冷的讥诮。
陆天赐走到床前看着沈启俊瘦脱了形的脸和即使昏睡不醒都痛苦的神情,看了好半天才瓮声瓮气道:“我不想他死。”
冯英翘冷笑了一声。
“我不想他死!”陆天赐郑重的跟冯英翘说,“你是医生,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他变回从前的沈启俊。”
冯英翘睨看他。他的神情很严肃,没有玩笑的意味。嘴唇干怆起了许多死机。眼皮青黑眼神空洞。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着急的病人家属而不像是往常那个阴鸷的陆团长。只是……,明明是他把人变成了这个样子,却又问怎么再把他变回去。当是戏台上的大变活人么?冯英翘嘁笑着,轻轻的把桌上的茶碗推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陆团长不妨先告诉我,怎么把这一地的碎片复原。”
陆天赐看了一眼冯英翘又看着沈启俊,额头上的青筋微微暴起。
第61章
沈玉池坐在床边看着沈启俊。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他大变样了。以前虽然也是清瘦的样子,精气神却还是好的。眼前的这个,好像一副被掏空了的躯壳。眼窝陷得很深,脸色青黑,下巴尖得像是皮包骨头。若是沈夫人见他这样,必定哭得呼天抢地。
贵五端来一碗桂圆红枣粥。
“放在桌上吧,等启俊醒了再叫他吃。”沈玉池低声。
“天这么冷,过会就凉了。要不现在把少爷叫醒吧。估摸着他也该吃药了。”
沈玉池看贵五作势要叫启俊,立即起身退了一步。看到贵五看自己的眼神,他又内疚的坐下。时至今日他还是怯懦。一想到那日看到的那一幕,他的脸顿时变得扭曲起来。他有两个儿子,若是寻常人家,必定是人人称道的有好福气的父亲。可惜,就因了他的怯懦,这份福气化作了如今戾气和怨气。
沈玉池抓起启俊晾在被子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像没什么份量。
沈启俊一整天都没有醒,药都是掰碎了强行灌进去的。大烟烧好了,在他面前熏着,也不见他睁开眼。
“少爷这是……这是怎么了?”贵五心慌的看着沈玉池。沈玉池轻轻的拍打沈启俊的脸,他的手软绵绵的垂着。
“启俊,启俊,爸爸在这里,你快起来。”沈玉池头顶像被人重捶了一记,打开了一道缺口,凉风飕飕的从头顶灌入,灌得通体寒凉。饶是如此,也凉不过沈启俊。沈玉池有些手足无措。从来都是自己缠绵在病榻上整日不得起身,几时轮到启俊了?启俊只是瘦而已,启俊怎么会病得这么重?不会不会的,他天天操心家里的事,一刻不得松懈,哪能就这样躺下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