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友(8)
朱励业坐进车内道,“一向是你问我,我还没问过你。你那边如何,要没可能,不如趁早走出来。有眼光识你的大有人在。”
钟誉修笑他,“你胆大心细,自然无往不利。我做不到。我认定一个就是一个,不会去打扰他,也不会放弃不打扰地关注他。”
两人开车后没再说话。钟誉修很俗套地想起一些事,他坚持的东西朱励业哪怕不支持也不会去说服他,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愿意付出耐心来陪伴。
花香在他们间静静流淌。今日虽然冷,吐气成雾,但是阳光异常好。天色高爽,路面上是满满的光,如果说一年里有一些不该忧悒的日子,那今天必定是其中之一。
钟大少不会忧悒。你我皆凡人,和电视剧的男主人公不同,他和朱励业的问题从不是出现得过早、过晚。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这是一段两人都从中感到舒适的关系,即使有一天,朱励业挑选出他最最亲密的人生伴侣,钟誉修也会祝福;就像朱励业一直认为他值得普罗世界里最好的——娇妻、爱子、相处融洽的父母、聪慧幸福的小妹——一样。
到御庭外时朱励业道,“你今天没有浇花。”
钟誉修好笑,“为什么又是我?”
“交给你比较不容易死。”
“可否考虑买个随时补充水分的自动装置?”
“我偏爱更能体现真情实感的方式。”
“好。”钟大少答应,开门下车,走入御庭去前台询问今日酒店房盘,临了甚至赞赏前台工作人员。他走后,两名前台小姐犹窃窃私语,“总经理今天心情不错?”
下午采购部报告需换一批客房用品,处理完已到下班。钟誉修顺便打包几件茶点回家。
朱励业不在厅里,钟少去给茉莉浇水,花盆就在笔电旁,他走过去忽听电脑扩出声音,是个人在戏谑地说,“Hello,不想Thurman藏了个如此帅哥。”
钟誉修倒不觉惊吓,对方主动发声,他便打开被最小化的视频窗口,对面正是夜晚,一个年轻人披着睡袍坐在书桌后,看外表可知是混血。难怪他的英文略带法语口音。
钟誉修道,“很荣幸见到你。我是Matthew,请问你是?”
“Alan,Thurman的其中一个合作者,可以这么说吧。”他耸肩,“我猜你是他的好友,保守的绅士?”
“他对你提过?”钟誉修来了兴致。
“不不不,”对方大笑,“虽然上过床,但是我们并没那么亲近。我见他收过你的贺卡,写得非常好,我妈妈常希望我能写你那种规范正式的东西。”
“所以你与他……是在文森之前?”
“你可真相信他!”Alan有种艺术家的脾气,眨眼道,“是的,没有错。五年前,在我还在魁北克的studio的时候。可惜的是后来他遇见了文森,Thurman身边尽是这些出色男子却从不向我介绍!文森出现我的一夜情首选对象就从此再不可约了。遗憾。”
朱励业端着咖啡从走廊过来,在尽头敲了敲桌子。
钟誉修回神,闻到咖啡的气味。他礼貌地向Alan道别,离开电脑,“现在开始煮咖啡?”
“想起这个味道。”
两人擦肩而过,朱励业回到电脑前。
Alan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你让Brant失望了。”
朱励业回答,“我分身乏术,但他的画展会如期召开。”
“郎心如铁。”Alan幸灾乐祸地笑,“我已经被推进好奇里很久了,为什么你持续推开和你上过床的人,偏偏是我有这份‘荣幸’留下?”
朱励业后靠,“这大概归功于你独特的性观念。”
Alan抗议,“嘿!这并不奇怪。我们都是男人,上过床不代表什么。你不认为和朋友做`爱更安心和舒适吗?人们总想分清灵与欲,有时分得太清。和能做到朋友分享心灵,有什么理由做不到分享身体?愚昧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是,”朱励业端起咖啡杯,“你是个艺术家。”
“而你却越来越不喜欢我,也不愿和我上床了。”Alan惆怅地看着他,又道,“刚才那位帅哥,Matthew,给他的电邮给我,我要交个朋友。”
“不可能。”朱励业反射性地要回“他是直的”,及时止住话头,加重口气道,“我只说一次,不要招惹他。”
“对朋友应当慷慨分享,你却如此小气!你又不可能享用他……”Alan悻悻念道,“再会。”切断了视讯。
钟誉修换下外衣,出到客厅就见朱励业坐在电脑旁,伸手碰那盆茉莉的枝叶。动作中流露一种不习惯的轻柔,仅看背影已是沉思中的模样。
朱励业收手道,“我离开的五分钟里,你与Alan相处融洽?”
“他谈吐有趣,人也漂亮。”
“评价颇高,”朱励业转身道,“他也对你很有好感,愿不愿接受试试?”
钟誉修无奈措辞,“如果……不,我不认为我现在能接受任何人。”
朱励业道,“刚好,我已替你拒绝。”
果然是朱励业一贯作风,先斩后奏。钟大少笑,“那你又专程再来问我意见?”
“我们是朋友,你我平等,总要给你发声的机会。”他说完这句话,自嘲一笑,终于道,“我在想,作为朋友,我根本无权代你做决定。”
这并不是一句开启下列对话的开场白,钟誉修亦不知如何去接。他拎出两支酒杯倒酒,递给朱励业。
朱励业坐在沙发上,见他递酒,转头接了一杯。有酒在,好像人也比较容易放轻松。他说,“有时我羡慕Alan。”
“你也会羡慕他人。”
朱励业自白,“友情、爱情,区别何在?朋友、情人,界限在哪?责任、激情、习惯……”
“太过深奥。”钟誉修体贴地接道,摇了摇头。
朱励业望向他,不加修饰地问,“我要与你做`爱,你会否答应?”
钟誉修在他目光下无法遁形,只得捏紧高脚酒杯。
这是一场拷问,拷问友情,拷问真心,但拷问者对此并无意识。钟誉修的大脑认真思考:友情因何变质,友情、爱情具体差别是什么?但一无所获。
朋友可以嫉妒,朋友可以有独占欲,朋友可以发生肉`体关系。上床、做`爱,当然可以。他们有性`欲,能从性`欲中享受,在有必要的前提下,互相帮助也不是不可能。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钟誉修更想理清的是,如果他们做了什么,那代表什么?
多年父子成兄弟,多年夫妻如朋友。感情时刻在变,可从夫妻到朋友的过程却鲜少见可逆的实例。
朱励业道,“抱歉。”他自认为他提出的是个古怪尖锐的问题,他该为这阵奇异的沉默负责。他并不是真想和好友做`爱,而是……或许一时不慎,又或许在多年好友面前有恃无恐,不假思虑地去试探。少有的言辞跑在思绪之前,说到那里,但事实上从未考虑过那个方向。
“没关系,”钟誉修碰了下他放在茶几上的酒杯,将自己的空杯收起。“你明早与小宜约了去骑山地车,不如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