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11)+番外
都是在那人哥哥坟前,和平使聊起来时候带了笑意说的。
他在园子门口,和平使的两个侍卫面对面站着,听得清清楚楚。
而他,今晚还在那人小小的软软的暖暖的,古古怪怪偏偏又都很有用的点子冒个不停的心里。
明天,就会被扔出去了。
扔到冰冰凉凉的外面去了。
他知道,他主子一到,他马上,会被吩咐去出任务。
死路一条的任务。
而这次,不会再有人捡了他了。
他右掌心贴上那人左腰后大穴。
那人身子底子不好,老郎中说了,偏寒偏虚。
光性子硬朗,总是不够的。
没学心法的人真气在身觉不出什么,会慢慢散去。
可五年的,好歹也能撑上一两年。
自己过了明天再无明天……
那人,再找个暖炉,一定不难。番外 俯瞰乌云雷电
他身上带了左胸及腹新挣裂的旧伤一道,拔箭未愈的伤三处,大小伤无数处,正一路翻山,挑荒无人迹的林子往东去。
他自然是要死的。
可他……
想去一个地方死。
回那里去死。
那人教他的里头,有一个词,叫落叶归根……
他要,回家里去死。
那人待他极好的。
他懂的。
那大半年里,顿顿饭是那人做的。可那人从没有杀过鸡鸭兔子,连活鱼都大多他剖的。
那样一个人,对他举匕相向。
要给他个干脆。
为了教他少受些苦头。
他,难为那人了。
他负那人在先,偏偏那人还是……
后来,他又要了那人身子
还、还食言于那人……
他不……他……
以后么,不会了。
因为……
那人不要他了。
眼下,那人既已经平安,他也就……
没什么挂念了。
天公不作美,乌云黑压压欺下来。
而后豆子大的水点一阵,打到草木上,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他依旧一步一步趟着深草走着。
翻过这座高山,前头以前和那人打猎来过。
再走两座矮坡,就是那里了。
不晓得,不晓得那里……
一道落地雷打在他左边侧下几里外一颗大树上。
秋冬难得的雷雨,很大,很冷。
他顿了顿,远远看了眼那边。
而后继续走。
那人种的东西,开的田和塘,起的楼,还在不。
他死之前,或许可以先看一遍。
他一步步渐渐入了浓浓的雾气,伸手难见无指。
与他而言,看不清依旧可以走,所以,继续往上。
他身后的云海里,雷电翻鸣,倒也不是刻意恐吓无视它们,跌跌撞撞径自前行的微小生物。
那是天然如此的威力。
不知走了多久,云雾渐渐淡了,雨声也慢慢小了。
他浑身湿透,举步已然艰难,并无察觉。
直到眼前忽然一片豁朗,竟是一大块岩石地,没有什么高大树木遮蔽,零零散散几颗瘦松的杂石地。
他抬头一望,无边的湛蓝天。
耳中尤听得大雨雷电之声,他循声往出声处看去。
坡下几里外,乌压压的厚厚云层一望无际,翻滚,啸腾,间或一道刺目闪电划破,几乎同时,紧接着就是一声响雷。
他再次抬头,被半空的阳光耀了眼。
上头的艳阳天,几朵小小轻轻的白云漂着。
下头的乌云雷电,狂暴肆虐,翻滚不休。
他想起那人说的话来。
那时他还……那人用力护他……对他好……他……他还没有被那人扔出来。
眸中一酸一痛,他紧闭上眼,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那人把串着这个的线一咬而断,将石头扔入溪水时的绝然,尤在眼前。
他跟在那人后,不敢显身,只能回头再去找。
好在他看清了落点,从原地往下游细细寻,花了几天,总算找到。
那人说过,不会再放他走。
他却……却……
他记得清楚,那人说自己打不过他,说若他主子另有任务派他,他得把命留下,亲手交到那人手里。
他应了的。
应了的。
所以,这条命该交到那人手里……
虽说迟了……
那人……那人还是……
会收的罢?
他猛然转身朝西边看去,眼里流过一线光华。
伫立片刻,他朝原来的方向,重新上路。
番外 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的。
那人其实也、也......
庆筵上,那人心情很好,被酒意熏柔的眸子,带了薄薄水汽,清亮清亮的,长指捏了竹露玉盏,斜斜侧支了一肘倚着腮,偶尔沾唇啜饮一小口,略歪了头,半眯着眼看那歌舞琴姬,时不时轻轻低赞一声——哇......!——素手,纤纤。
那人嘀咕。
他垂眼看看自己的手,掌指细疤遍布,皮肤粗糙黝黑。
偷偷放到案下膝上,忍不住攥紧,却握拢了满手的老茧子。
——凝脂,如玉......嗯,水嫩......嗯,弹弹......那人小小打了个咯,拈了颗葡萄,一边剥,一边瞅瞅厅中美姬,一边捏捏指尖果子,一边感叹。他接了同僚的劝酒,一饮而尽,手背不着痕迹地擦过自己的脸颊。
干......而且......他、他......他不想听到的。
奈何奈何,满厅喧杂里,他偏偏知道,那人微启的唇,近乎无声的,说的什么。所以说,所以......他知道就是了!
*** *** ***
马蹄踏雪,敬酒往来......
——没完没了!他闷闷看着杯中酒,映了几分雪光几丝月色,竟是朦胧晶莹。好似那人眼里影影绰绰映着舞女琴姬时的水光潋滟。
一哽气,一抬腕,一仰脖,一口干掉一杯。
正要再倒,却听得扑通一声,抬眼一看,那人正得意洋洋令人扶了习风下去。
又倒了一个?
下个该谁呢......他环顾席周,后知后觉发现只余自己。
再看那人,正笑眯眯歪着脑袋定定瞅着他。
一时怔愣。
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那人剥了个干干净净,丢到了温池里。
窗轩密密,将袅袅水雾聚在一室之内。他蜷了蜷身,灯火下,清清澈澈的水里,顿感无地自容的尴尬局促,眼前晃来晃去的凝脂如玉,吹弹可破......
他......他、他他......
早知道他就该一班师回朝便去花楼暗访找些当用的药泥好好打理打理......胡思乱想里,那人已经利利索索洗完他又洗了自己。
裹了净衣,穿过暖廊。
他他、他......他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
*** *** ***
小泥炉,老童虎,去岁酒。
他急,那人确一点也不急。
“长年在外,风沙里来去,难免老得快。”那人心疼地吹吹涂完的一手,又抓起他另一个手,“老得快且不管,这摸样可不行——”
左手被那人举到他自己鼻尖。他不由自主往后仰了些,然后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疮痍。
“喏,竟都冻疮了......嗝......哼!”那人皱了眉,冒出个小小酒嗝,拉过他,顺势伸手就是一个栗子敲上额头。他没躲,虽说疼。
那人没把住力道......真的气到了。也终究到底有些醉意了。
“冷风里回来不能马上到火边烤,先搓搓,回了暖,才能凑过去。见了水沾了湿得擦干净,沾了血也一样......我说,都忘了么?!”
他摇摇头。
——那是山里时候那人跳着脚左唠叨右唠叨教他记下的规矩,自然不曾忘。只是行军打仗不比平常,更不比那段悠悠岁月里的农猎。战事一起,哪里顾及什么。他要站到那人面前,更是不加自惜。“知道......”那人瞥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那......嗯......磨刀不误砍柴工,握剑张弩,五根手指,总比五个萝卜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