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柳珣为了科举三年来都是子时睡,三更醒,本来憋了三年原想考上了就解脱了,哪成想去翰林院入了职后每早上都要四更醒,和他爹一道,热水帕子轰走睡意,吃点耐饿的点心,荷包里还得放几块干点心,水都不敢多喝。七品编修,正好够上上大朝会的品秩,能在朝会上占个边边角当个摆设。
五品官可以乘轿前往,余下的品阶就只能步行,柳梁换了几个大力的轿夫,让柳珣跟他一道坐在轿子里,快到宫门时再放下,看着睡眼朦胧的儿子柳梁放心不下,再三交代等看到同事就一起跟着进来,别耽误事。
柳珣乖乖点头,神却还游在梦中,让他看见谁一起走,那是睁眼瞎。好在这届同科都还不错,虽说柳珣勋贵的身份在翰林中不受待见,到底年纪相仿的多,大家也会善意的叫上他一起,就算谁都不叫他,李纪总要叫他的。七品等同与最后入殿,去早了也没用。
半睡半醒间听朝公们在朝上你来我往,圣人并不常在,三五日在一回,太子是每日在的,不过太子却不多话,只几个内阁大学士在那热闹。
下了朝吃了朝食,一上午就过去了。朝食虽也是御膳房准备,却都是些温火膳,大臣们还能吃上点热火的,芝麻小官碰上的就是冷汤冷菜,柳珣是不吃的,荷包里的点心还能顶上一阵。
自宫门出来就要去翰林院应值,柳珣会趁这个时间去酒楼吃一顿,有三五人也是锦衣玉食的出身,吃不惯朝食,一来二去与柳珣凑成一伙,美其名曰吃伙,在内城街上四处搜罗美食。
吃了饭午休时间也过去的差不多,回办公间,翰林院正在编修上一年的年史,资料一大堆,编写不过一两条,还常常被驳回,毕竟一本薄薄的历史,你要足够重要才能在上面画上一笔。
老翰林们已经习惯这个节奏,新科进士一腔热血来的,被这慢腾腾不起眼的工作当头一盆冷水,像谢进等为人成熟些的喜欢跟各种前辈套近乎,像王明等活泼些的喜欢串门子聊天,像杨峤李纪等扎实些的人就安心在位置上看文献编史料,像柳珣这样睡不够的人喜欢趴着睡觉。
因为认真编史料的杨峤和喜欢睡觉的柳珣,他们在的这间厢房成为最安静的厢房,到最后,另外两个翰林都羡慕别的厢房热闹跑去别的厢房办公,这屋里只剩下认真工作的杨峤和认真睡觉的柳珣。
杨峤看完一本文献后会休息片刻,转转头,转转手,喝一杯茶,转头就可以撇见柳珣的睡姿,一样的桌子凳子书柜,他那个角落和别处全然不同,柔软舒适的织花锦坐垫,同色的丝绣靠枕端正放在桌上,柳珣半张脸都埋在里面,远远只能看见他的眉,和头上簪发的发簪,纯白的簪身在顶端翠绿成一个小巧圆润的莲蓬,娇憨可爱。
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还是翰林院提供的这些,但是笔架,熏香炉都换成他自己带来的,书架上也错落的放了花瓶,赏玩的木舟类小玩意,那氛围给人一看,特别有格调的一个读书人。
柳珣的勋贵身份在翰林院不吃香,若他再招摇点,绝对能得到不少小鞋,没想到他靠睡觉就把这段时间混过去了。
“天啊——有——有鬼——”一声凄厉的叫喊从后头厢房传来,杨峤就看着柳珣在座位上一个激灵,醒来,迷茫的和他对视上。
“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声音,要去看看吗?”杨峤镇定的提议,一点没有偷看被撞见的尴尬。
他没有偷看,他是正大光明的看。
柳珣皱起好看的眉,摇摇头,闭着眼又对着另一边趴下。
“有鬼啊,有鬼。”一群人呼啸从窗口而过,杨峤走在门口拉住一个,“后面怎么了?”
“有鬼,后头有鬼。”那人语无伦次的说,“刘山被一根绳子套着脖子往后扯,挣不脱,挣不脱。”
“恶鬼杀人了,快跑啊。”那人说完就挣脱杨峤走了。
杨峤准备去后面看看,柳珣清醒了看着他,“他说后面有恶鬼,你不怕?”
“他说刘山被绳子套着脖子,也许当时还没死,我得去看看。”杨峤说。
柳珣面有纠结,杨峤并不需要人陪,只是走到一半发现后面有脚步声,往后看去,柳珣踢踢踏的跟上来。
“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那比跟着你还可怕。”柳珣诚实的说。
“那等下见到什么东西你不要害怕。”杨峤说。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柳珣问。
“纵使有鬼,也是人心有鬼。”杨峤笑说。
第12章 翰林院(三)
翰林院进了登瀛门有内堂五楹,堂西为读讲厅,东为编检厅。编检厅后右廊围门内有二祠,休息会客多在此,刚才的骚乱就是来源于此。过了月亮门院落里的植物就多了起来,院中就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叔,郁盖苍苍,不比前面光秃秃灰蒙蒙的。
柳珣第一次到这后面来,看见绿色眼睛一亮,“我还以为这破地方一点树都没有。”
杨峤看他一眼,很想问,你自进了翰林院,进了编检厅就睡觉,下职了就径自回家,如此痛苦似上刑,怎么还每天都兢兢业业,一刻不曾松懈过。他这样的身世,完全可以换个清闲又有名声的职位。
作为勋贵中会读书的,圣人也很需要这么一面旗子的。
不过杨峤什么都没说,这问题有点八卦,他们,还没到那份上。
大门敞开着还留着里头人仓皇而逃的痕迹,从外看中门洞开,桌椅凌乱,没有看见人影,传说中被鬼套脖的刘山也不曾见着。杨峤往里走,走到堂中见柳珣没跟上就回头,柳珣站在堂下,一脸纠结。
阳光透过树影映照在他脸上,斑驳的光斑下,他的眼睛能发光,白玉的肌肤透着上等的光芒,拧着眉,抿着嘴,期期艾艾,“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阴森?”
“阴森?”杨峤又转头看看室内,临廊一片大窗户,照的内室亮堂堂的,“没有啊,阳光多好。”这句话他是冲着柳珣的脸说的。
柳珣的眉拧的更紧了,有些泄气的说,“好吧。”
杨峤无奈浅笑,“进来吧,里面没人。”
“没人?”一说没人柳珣就来劲了,那怎么都迈不动的腿轻轻巧巧的就迈过门槛进来,一样制式的官服,在他身上就是另有一股潇洒劲,“刘山呢?”
“没看见人,大概是故意恶作剧吧。”杨峤说。他把撞倒的椅子扶正。
“翰林院夫子也有这么活泼的吗?在进翰林院之前,我以为都是一群掉书袋的老学究。”柳珣说。
“人有百样。”杨峤说,他进翰林院之前也想不到有人能把翰林院当客栈用只睡觉。
杨峤把混乱的桌椅弄整齐,两人走出来,把门带上。其实不止柳珣,杨峤专心编史,也不怎么往这后面来,所以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往回廊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