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愁转头暼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将那滴血珠在指尖滚来滚去,又重新起了个话头:“师弟今后有何打算?”
凌云青筋跳了跳:“自然是托大师兄的福,接下掌门之位,广大玄门一脉。”
沈愁依旧不放松:“之后呢?”
凌云一楞:“之后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潜心修道,好等有朝一日象祖师爷那样飞升成仙了。难道师兄不是这般想的?”
“师弟心怀高远,志向可嘉。如此甚好!”沈愁目光望向虚空深处,语音飘渺,又喃喃重复了一句:“如此甚好!”
凌云见他越扯越没边际,实在按耐不住,就要握了他的手指取血:“师兄……”
才上前半步,话未说完,就见眼前一花,微张的口齿中被塞入一物。凌云从未与人有如此的接触,登时僵住,玉杯“啪啦”一声滚到地上。然后眼睁睁由着沈愁抽回手指,取帕子拭去了手指上他的口水,负手向外行去。
凌云只觉得口中渐渐散开一丝腥甜,过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师兄怎么可以这样!他也不嫌脏。呸呸!
凌云面红耳赤站了半晌,只觉得别扭万端。待要追究,又无从说起。终究还是想起自己身上的字迹来,急忙念起试过多少遍的法诀,对着水镜一照,果然字迹全无了。
多年的心事了结,凌云长舒了一口气。又想起方才师兄的举止,没有来的一阵慌乱。来回度了几趟步,又想起字迹来,不放心的跑到镜子前再瞅一遍。然后再度几趟步。
这般来来回回的,自打上次知道自己身上字迹真相后,松树师弟度过了第二个不眠之夜。
沈愁回到自己屋内,扑到床上,却没有心思咬被角磨牙了。
这天道,也未免太过无情了罢?
当年不过是游戏人间,胡乱在树木上刻了几个字迹,用得着这么报应回来么?吃了几十年师傅的老拳也就算了,看了凌云近百年的脸色。最终还要生生让自己跌个跟斗。
方才凝血时候,沈愁忽然觉察出自己心绪不宁,脉相急促,看那血色模样,居然是情动了。这可真闹笑话了,他沈愁不是个没经事的少年,竟然因着一个误会就陷了进去。
就如同两人角力相抵,本来苦苦支撑,竭力抵挡对方进攻。忽然间对方收力不发,这边相抵的人猝不及防,浑身的力量无处可卸,一个筋斗,便张了过去。
这事要说怪凌云是怪不起来的,毕竟那孩子一直都恪酢醍懂的,不晓得什么人世情爱,可自己就怎么都没想到过?只见只字片语,脸红支吾的模样便认了死理?
莫非那时……
不,绝非如此,他沈愁堂堂君子,又怎么会对一少年起那心思,必然是祖师爷在天上见不得他放荡人间,不爱惜草木,施了障眼法于他,叫他多些磨难。恩,定是如此。
师弟既然不是对自己有别样心思,又一心向道无甚杂念,那他自然也不会强求。想来前事解开,日后凌云必然同最初时候那样待他,不再横眉竖目了。当个独一无二的大师兄,兄弟和睦,也算很好罢。
所以今日隐瞒一些细微小事,也算不上什么罢?那气血是在他情动时候取得,效力与平常的比较起来,略有些不同,若是凌云一直心平气和不起波澜,自然寻常无事。只是他有朝一日动了尘心,情动之时,那血便会略微失效,字迹只怕就会现出形来。
沈愁起初也是觉得不妥的,奈何凌云揪住他不放,自己又无法说出缘由,凌云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心底隐隐起了一丝恶意,便顺了他的意。
反正日后若是被凌云发现,也不麻烦,只需再取血一滴盖过便是。不过是让师弟尴尬一次。那样的话,就算自己为这些年来,和以后若干年里的辗转难眠,取一点报酬。这也不算过分罢?
沈愁整夜未眠,第二日一早,拜见了师傅,见无它事,便匆匆下山去了。那副好师兄的模样,一时还真摆不出来。还是待到几年后,再来云淡风清地做体贴周到的大师兄吧。
时光荏苒,不管众弟子过得快活还是失意,五年过去了。
又是玄门集会之期。
待到沈愁懒懒地晃上山来的时候,诸位师弟已经在大厅久候多时了。沈愁方一入大厅,鱼真人就扑面抓了过来。沈愁大愕,一面抵挡一面拿眼神询问师弟:怎么还要演这出?
诸位师弟表情倒是一致的很:多少年的老段子了,你们也不嫌烦!
沈愁有点不信,趁着转身逃窜的功夫,终于在角落里寻到凌云。凌云见他近了,冷哼一声,袖子一拂便让出空地来,还有意无意地,把沈愁的退路封了个死。
沈愁心中一凉:这是东窗事发了。
一时没了精神,脚下略有迟缓,登时被鱼真人踏倒在地。
待到鱼真人怒气发完,沈愁也无一丝力气挣扎了。就在大堂地板上静静躺着,听着那脚步声走近又远了。
过了半晌,沈愁方才撑起身来,没心情同谁计较什么,只想回屋一人好好待会。
此时天色已晚,沈愁进了房屋,回身关上门,也不取珠子照明,就要扑到床上时,床尾暗影里走出一人来。
沈愁倒也不吃惊,径自爬上床去,在床头靠好了,才慢吞吞开口:“凌云师弟,此来所为何事?”
凌云面色阴沉:“你自己晓得。还有,不许叫我凌云!”
沈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晓得。”
凌云忍怒:“你又这么说!捉弄我便这般有趣么?你不晓得,那为何师傅揍你你不辩解?分明就是心虚!”
沈愁在夜色中认真端详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从来未曾见过一般。
凌云来回走了两步,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烦躁:“你说!上次你又施了什么法术,为什么那字迹有时还会出来?”
沈愁心中百般滋味翻滚,中间又有丝惊诧“你没发现其中的缘由?”
凌云见他认了,声音更大:“我就知道,每次字迹出现都是念及你时,其中必有古怪,果然如此!速速给我解了,要不我告到师傅那里去!”
终章
沈愁只当听错了,不信自己的耳朵。用手一撑,坐了起来:“你说每次看到字迹都是因为想到我?”
凌云冷哼:“没想到我觉察出来吧?初始我还不明白,以为是沐浴时着了水,后来睡眠前后居然也会出来,我前后对照,其他时候都无碍,只有偶尔念及你时,就会显露出来,自然是你在其中搞的鬼!”
沈愁大喜过望,只觉得浑身酸痛不翼而飞。又见凌云正在床前虎视眈眈的俯视着他,心中一动,伸臂便把凌云拉近前来。
凌云毫无防备,一下被拉地跌进沈愁怀中,又惊又羞,凶猛气势荡然无存,结巴道:“你、你做什么?放开我!”
沈愁笑道:“我来看看师弟的字迹,方才能给你解咒啊。”说着另一手探出,去解凌云腰间的丝绦。
凌云挣扎起身,蹦起来离床远远的,一张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羞涩:“现在怎么会有字迹?我又没念你!还有师兄你、你、你怎么……”
沈愁见他神情,完全是当年年少时候的模样,全然没有这些年的阴冷,心中温软如沐春光:“你自己看看罢,是有还是没有?师兄又怎么会骗你。”
凌云嘟囔道:“你一直都在骗我。”终究还是转过身去,又不放心的回头望了几眼,见沈愁老实的坐在床上微笑,才解开衣衫自行查看。
沈愁等他回过来头,露出一副怎么会如此的迷茫模样时,方笑道:“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师弟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凌云将信将疑,犹疑着靠近前来。沈愁低低与他分说详细。
凌云越听面色越红,几乎要将头垂到地下。终于沈愁住了口,凌云方抬起头来,待要说些什么,见沈愁一径微笑的望着自己,又是一阵羞恼,忿忿道:“都怪你当年放浪无行,若是不曾胡写,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