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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尽(12)

陆开桓从牢里被放出来的那一天,是孟笙去接的他。

地牢饭菜供应不好,湿冷漏风,陆开桓明显消瘦了许多,眼下也生了两块乌青,看起来憔悴得很。孟笙眼底生了些心疼,沉默着将带来的大氅给他披上,温声道:“外头风大,殿下还是穿着走,小心受了凉。”

陆开桓拢了拢袖子,低声叹息:“这一年的冬天,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冷。”

“您说什么?”

“没什么,”陆开桓朝孟笙露出一个笑来,“这些日子,笙儿有没有想我?”

孟笙被他这句过分亲密的“笙儿”叫的耳根子都红了:“殿下是主子,奴才,奴才自然是记挂着主子的……”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陆开桓打断他的话,停下了脚步,“孟笙,你为我办的这件事很成功,我很感激你,我也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也不必和我这么拘谨,可以的话,私下我更想听你叫我的字——子真。”

“殿下,这不合规矩……”

“你就当哄我开心,不成吗?”陆开桓的眼神渐渐暗淡,他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世的孟笙,对他的情意并没有那么浓烈,“那便算了,我不强迫你。”

他抬起步子,继续沿着回宫殿的路走。

孟笙开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垂下眼,踩着陆开桓走过的痕迹,紧紧跟在他身后。

皇宫中栽种的梅花开了,暗香幽来,陆开桓远远望去,只见遒劲的棕色枝桠上,点点烈焰红梅吐着嫩蕊,像是一大团的火,燃在一片素白之中。

“孟笙,你去摘一枝梅花过来。”

孟笙依言,选了一枝开得最盛的梅花,折下拿到陆开桓面前。

陆开桓摘下一朵,别在孟笙的右耳,笑弯了眼:

“当真是,人比花娇。”

孟笙落下睫毛,白净的脸颊旁贴着那朵红梅,有种别样的白里透红之感。陆开桓静静地看这个想了许多年的人,这一刻,他只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而那些皇位也好,仇恨也罢,在这个人面前,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十二章 ·小年

这是一个秋天,百草凋零,在树木掩映的雁湖中央,忽然伸出一只苍白无比的手。

陆开桓去拉拽那只手,却怎么都拉不上来,最后反被抓进湖中,寒凉的湖水淹没他的口鼻,他急急抬头,对上一张被水泡得浮肿的脸——

“陆开桓,我恨你,我要你余下的日子,都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尝尽我曾受过的孤独煎熬!”

那声音那么冰冷,像是一条蛇在肌肤上缓慢滑行,陆开桓想要抓住这个人,却发现什么都抓不住,最后手里只剩空。

“孟笙!!”

陆开桓惊叫着从床上坐起,他茫然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反复地确认那只是一场梦,心底却仍旧是压不住那股漫上来的恐惧。

孟笙闻声进来,手里端着给陆开桓晨起的洗漱用具,抬眼瞧见陆开桓满面苍白,冷汗满额的模样,于是便放下清水和帕子,走过去轻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梦魇缠住了……”

谁知陆开桓从床上跳起,竟是一把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搂得那么那么紧,像是将他揉进骨血一样。陆开桓的双手还犹带轻颤,似乎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

“殿下……”

“别说话,”陆开桓低头埋进孟笙的肩窝之中,“让我抱你一会儿,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孟笙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也没有推开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陆开桓的要求,他向来不知道如何拒绝。

陆开桓从孟笙身上汲取着热度,这种热度填补了他等待的那几十年的空虚和寂寞,他颤抖着开口:“孟笙,你还在我身边,真好……现在的日子,我过着,像是偷来的一样。”

“殿下何出此言?只要殿下不赶奴才走,奴才就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我不求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只希望,你能平安百岁,无病无灾……”

陆开桓一想起,上一辈子的孟笙在二十八岁便投河结束了生命,他的心便是一阵痉挛,痛得难以呼吸。

孟笙的眉头轻皱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陆开桓最近不大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陆开桓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对他的感情也格外的浓厚。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让孟笙觉得难以招架,像是一张网,将他密不透风地包了起来,令人喘不过气。

陆开桓心绪渐渐平定下来,松开了抱着孟笙的手,低声道:“是我失态了。”

孟笙将帕子浸了水,拧干给陆开桓:“今儿个是小年,殿下赶快起来,奴才还要和人去扫净宫殿呢。”

“这么快就腊月二十三了?日子走得真快,”陆开桓擦了把脸,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孟笙,“这是给你的。”

“这是……?”

陆开桓催促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孟笙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个半个手掌大小的圆瓜模样,碰到手上还稍微有些黏,孟笙拿起来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甜甜的麦芽香气散出,因着外面沾了花生碎和小芝麻,所以还有些果仁的芬芳。

“这是糖瓜,黄米和麦芽熬制的,民间过小年的时候,都要买点给孩子吃,皇宫里不见这等民间小吃,我特地托人出宫买了带回来的。”

“谁是小孩……”孟笙嚅嗫着,有些羞色,他拣起一块塞到嘴里,糖瓜化在嘴里,脆香粘牙,香气满口,“谢谢殿下,很好吃。”

“好吃,那笙儿给我什么回礼?”

“还,还要回礼?那不吃了!”

孟笙说着,就要将那包糖瓜塞回陆开桓怀里。

“诶,急什么,给你的我怎么好收回来?”陆开桓将糖瓜推了回去,低头在孟笙唇角浅浅啄了一下,“好了,你的回礼我收到了。”

孟笙有些呆呆地看着陆开桓,似乎是没想到陆开桓可以没脸没皮到这个地步,半天才捂着唇角,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陆开桓扶着屏风,低低笑出声。

元泰二十七年的小年夜,是带着麦芽香气的糖瓜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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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泰二十七年,腊月二十八这一天,二皇子被放出地牢。

太子在元泰帝限定的期限内没能逼姬遥松口,也没能让二皇子认罪,两人均是说此事皆为姬遥一人所为,陆博容无奈之下,只好将这套说辞回给了皇帝。而皇帝也不想因此事失去一个儿子,只想敲打陆远达,再找个人行杀鸡儆猴之法,便也没有再让严查下去,默许他们将罪责全部推倒姬遥身上。

二皇子被放,姬遥则是被判了腰斩之刑。

姬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忿或是恐惧,他只是靠在角落里,报之一笑,静待死亡的来临。

行刑前一夜,姬遥叫来狱卒:“这位大哥……能不能请你,帮我请二皇子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