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然舔了舔上唇,两瓣唇不是一个颜色,鲜红和苍白,“还有呢?”
方沉张了张口,有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聂时……是怎么死的?”
“他是怎么死的?”乔然重复道,把眼珠瞪大歪着脑袋反问道,“你不是最清楚了?”
方沉脑子“嗡”一声,耳边乱糟糟什么都听不到了,连同自己的声音一块,“什么意思?”
“嘘。”乔然笑了,“他可舍不得让你想起来。”
“什么意思?”方沉迎上乔然的目光,难得锐利全然忘记害怕。
乔然独自低头嘟囔,心里盘算着什么:“这样不行啊,快要结束了,你还是没记起来。”
“我忘了什么?”
乔然抬起头,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歪歪扭扭投映在堂前的柱子上,他决定了什么,笑容一点点扩大。
“你忘了他。”雨声忽然变得很大,又重又急地敲击方沉耳膜,乔然说,“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吗?”
本应该被填补上的缺口越撕越大,匕首掉在地上,方沉完全放弃防备,双手撑着地。
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方沉忘记诸多细节,每一个都该有聂时的身影。
他们从小就认识。
从冰冷的孤儿院里,从五六岁聂时踢着他被子说“你好吵”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一块,他曾经偷偷养过猫咪,院长看出小猫活不长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那个雨天,小猫悄声无息死掉,他紧紧抱在怀里掉眼泪,是聂时为他撑伞遮住阴天;冬天所有孩子的雪球都砸向他,是聂时把硬倔的自己拽回屋,拍干净他发间的雪,又分他一半午餐剩下的面包。
那是在孤儿院里最欢乐的时光,他罚站偷偷冲教室里的聂时做鬼脸,害得聂时没答对问题也被叫出去。
方沉太聒噪,聂时又太安静。老师们不知道这两个小孩为什么会凑在一起。
因为都被其他孩子排斥吧。方沉觉得自己找到战友,每次都拉聂时一块玩,背锅也是俩人一块背。被冤枉了方沉总是据理力争,聂时却一声不吭,俩人一块被罚,方沉问他:“干嘛啊?一句话不说,阿姨的衣服明明不是咱俩……”
“没有用。”聂时说,“他们一旦认定一件事就很难再改了。”
方沉有时很烦聂时这样,他猜聂时也一样嫌他吵。可是没办法,其他人都把他俩抛得远远的,他们就只能在一块。
后来聂时被一家人领养,他又成为一个人。
方沉头疼得直磕地板,眼眶通红,眼泪往下砸落。他经常哭,自从醒过来,没有哪一天不落泪,从最初的恐惧到如今的茫然,他没有丝毫落脚之处,他的脆弱源于聂时。
乔然不知所措,他知道会疼,但是会有这么疼吗?他活着的时候被钢管刺穿过身体,那种疼痛他又在死后尝了个遍,可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为一段记忆一个人而痛苦难过。
记忆会有那么疼吗?他不懂。手颤巍巍伸出去又落下,“方沉哥?”如果让聂时知道他让方沉这么痛苦他就死定了。
记忆里模糊的人影终于有了清晰的面貌,全部都是聂时。
从十三四岁重逢一直到往后的十余年,一直是聂时。
雨下得好大盖过哭声,堂前乔然惊疑不已的脸和方沉的疼痛形成鲜明对比。
初中学校后面的小巷,高年级的混混看方沉不顺眼就要把他往胡同里拉,方沉一个人打三个有时也能站上风。朋友说他打架不要命,明明服个软就能过去的事他偏不,他就摸摸鼻子笑着问:“哪有?”他那时候孑然一身活得狼狈又快活。
每次有人来堵他,同行的朋友都害怕渐渐不和他一块走了,只有聂时来帮他,以各种奇怪的方式从天而降,方沉一直想笑话聂时,怎么能从杂物间的小窗钻出来,也太傻了吧差点卡住出不来。
他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聂时的养父母又怕担责任,每次学校出面调解,他们都按着聂时的头给那帮混混道歉。
方沉心里憋了无数句凭什么,最后都化作一个惨兮兮的笑,伸手拍拍比他高半头多的聂时的脑袋,说:“算了吧,你不要为我说话了。”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没人帮他说话,无缘无故的指责,他都习惯了。
方沉犯过太多错了,可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被生下来也是错,而他要为这错把余后半生都搭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并没有完全想起来,只是把零碎的记忆拼上了。
危险发言:我还挺喜欢乔然的
怂怂是阳光向上的好小孩
这章居然超字数了……
☆、第二十八章 百合
院长很喜欢百合花,所以在孤儿院里经常能看到百合,教室讲台上也总是摆着一束百合。
方沉并不喜欢那香味他觉得太刺鼻了,不过他很喜欢院长奶奶。
他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院长对他极其偏颇,会偷偷塞给他别的孩子都没有的糖果,会温柔抚摸他的脑袋,还会在他受罚时替他说话。在那个年纪,一群没有父母的孩子里,这样的待遇会招来无数的嫉妒与恨意。
方沉知道在院长奶奶心里他是特殊的那一个。
多好啊,特殊的。
谁都希望自己是在意的人心中特殊的存在。尤其在这里,别人稍施舍出一点温柔,都会被这群孩子争前恐后抢夺当做宝贝。
所以他刻意去忽略一些东西,那些明明存在却被他一遍遍否认的事情。
方沉记得聂时被领养走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院抹眼泪,对于聂时他一半是羡慕一半是不舍。
在别的小朋友都午睡时院长走到他身前递给他一块饼干,“怎么啦,朋友走了舍不得?”
小方沉坐在门槛上掉眼泪,边吃边哭。他有点自然卷,头发蓬蓬得一团,小时候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虽然总是闯祸但是不得不说大人们都很喜爱他,因为他长得可爱,又有点小机灵。
“大家都走了。”院长长长叹了口气,温柔地摸摸他脑袋在他旁边坐下,“方沉不想走吗?”
方沉那时候太小了,他以为就如那些小孩所说,他太调皮了一辈子都没人要,于是什么也不敢说,低下头缩起来。
院长望着远处,“谁都走了啊……方沉会陪着奶奶吗?”
阳光有点刺目,小方沉抬头懵懂地点头:“好啊,我陪着奶奶。”他想院长奶奶对他这么好,他愿意陪着奶奶,虽然太阳很烫他有点困了,但是他想陪着奶奶。
院长眼角浮现出笑纹:“方沉这么乖啊,还要吃饼干吗?”
小方沉摇摇头,饼干太干了他有点噎到。
“不要了。”
其实按照方沉的长相,他可以被条件稍好的家庭领养走。可身边年龄相仿的孩子陆陆续续离开,方沉还是留在这里。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多少有点明白——是院长把他留下了。
院长膝下没有子女又那么疼爱方沉,出于私心,她把方沉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