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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人间(44)

直到他们两人走远,照顾她的外甥打热水回来,院长说:“把窗子打开吧,这么好的天气应该透透风晒晒太阳。”窗开了,她眯着眼,风微微拂过面颊带走一声叹息,阳光落在被上融化阴霾。

之后每个月方沉都会和聂时上山探望院长,院长一直劝他们不要来回两头跑,话虽说着语气中却含着不舍——她是想要有人来的,一个人难免寂寞。

会有一个人发现就会有第二个,他们彼此之间的小动作都太深入人心。方沉偶尔会溜进学校听聂时讲课,下课和聂时一块吃一顿饭。他和偷拍聂时的女生见过不止一次,渐渐有了些交流。

那天阳光很好暖洋洋照在身上,方沉一不小心趴在最后一排睡着了,女生悄悄戳他,“你快看看老师吧,我感觉老师一直在看过来,可怜兮兮的。”

方沉侧过头脑袋还枕在胳膊上。这女生古灵精怪,思维快到他跟不上。

女生犹豫一下忽然小心翼翼问:“你和老师是一对吗?”眼里仅是好奇并无恶意。

他该否认。无论为了什么,不应该留下隐患。那双浅色的眼眸,里面熠熠生辉的光随着半阖眼的动作暗下去,“我俩是亲戚。”他折中了答案。

“那有什么关系?”女生凑得更近,“相互喜欢不就行了吗?”

“谁告诉你的?”方沉想笑却没笑出来,嘴角扯到一半放下了,轻轻说,“不行的。”

“为什么?”

“不知道。大多数人觉得不行,所以它就不行。”方沉终于漾开一个笑,不符合他特质的笑,“少数要服从多数。”

“谁规定的?”

“……没人规定。”

学理的是不是都很死脑筋?女生又问:“那你喜欢老师吗?”

方沉把头埋进胳膊,深呼一口气再抬起头。

“我知道啦。”女生抢先他一步开口,把食指抵在唇上,笑嘻嘻地,“我会保密的。”

“我还什么也没说。”

“嗯,所以答案是我瞎猜的,和你们没关系,都是我乱想的!”女生弯着嘴角甜甜笑起来。

方沉第一次近距离看一个女生笑,那么甜美,盛着善意与温柔。他有些飘飘然,以为展露出的爱意不明显,以为世上真有许多善解,因此不知收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日子一点点地过,每天有新的盼头,所有的不幸都要终止于前半生。方沉以为他把一辈子的霉运都耗尽了,却忘了他现在刚刚二十出头,余下还有很多苦要去尝。

十月份聂时终于空出时间,两个人商量去旅游,计划只准备到一半,聂时又因为临时接到的科研任务不能去了。

方沉当时想这次不行就下次吧,虽然准备了很久兴致勃勃讨论了很久,但……总还有下次机会。

那几天聂时回来的很晚,带着一身疲惫和寒气,将方沉搂进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肩侧寻求安全感。

方沉像个傻子,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积极乐观想着明天。

某天晌午,他一个人吃着饭,接到女生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一片嘈杂,似乎还在食堂:“老师有两天没来学校了,好像也没给学校请假,我有点担心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联想到聂时这些天的反常,方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奔跑的一路上,大口呼吸着任由冷空气灌进口腔,觉得自己的肺要炸了却停不下来。

他熟知聂时养父母家的地址却从没去过一次,来开门的也不是家长,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瞪着一双眼问:“你找我哥干什么?”

大概是看方沉神情慌张,以为有要事,男孩又说:“我妈说我哥病了,带他去看病。”

方沉喘息着,大脑供不上氧不断干咳,每呼吸一下都是疼的。

他们被太多东西所牵制。

从没有过自由。

方沉打不通聂时的电话,回家后从下午一直等到深夜。他等得太久,又冷又饿,好像又回到孤儿院,冰冷的长廊上年幼的自己被冤枉罚站,委屈涌到喉咙里,眼泪也随着掉下来。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受罚,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罪行他无法挣脱,每一次都是聂时递给他纸巾,把他从走廊里拉出来,拉进阳光底下。

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时候我变成甜不过两章半了……

以为回忆最多写两章,然鹅现在已经超了

☆、第三十七章 活着

聂时没办法反抗养父母,这事一旦闹到学校,倒霉的只能是他们。种种现实因素叫聂时没法不妥协,甚至配合养母去了医院。站在医院门口,妇女又耻于进去,告诉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告诉其他人,她的儿子是同性恋。

在医院门口,养母拽着聂时的衣领:“你改不改?!你说你改不改?”来往许多人在看,她却不觉得有什么狠狠瞪回去。

聂时慢慢掰开养母的手,声音还是很冷静,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您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你要我……你!”她的嗓门拔高又降下,眉皱得狠了,法令纹在她额头上跳跃,“你是长大了野了,我们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没有。”

“我再问你一遍,你改不改?”

“妈。”聂时叫了一声,也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叫,“我没做错,改什么?”身材高大的男人微微低着头,背弯着,把目光落在妇人的发丝上,又似乎什么也没看,空落落浮在空中。

妇女的眼泪唰唰往下落,那声“妈”砸的她心口直疼,嘴里还犟着,“你别这么喊我了,前两天我和你爸都说过了,你要是不改,以后别回来了,免得教坏你弟弟,我们就当没养过你。”

聂时的眼垂下,这次不管妇女说什么他都没再开口。

他们闹到好晚,像之前几天一样,聂时到了深夜才回去。

方沉一直没睡,看到聂时回来揉揉眼睛嘟嘟囔囔:“你回来太晚了。”说着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聂时面前,把自己挤进聂时怀里,抱住。他手脚冰凉,聂时却比他更冷,寒气直往他体内钻,绞着心脏。他抓着聂时肩膀,牢牢扣住指尖泛白,没有放手。

他什么也没问,聂时什么也没说。彼此都明了对方。

聂时和养父母周旋了近一个月,最终这件事还是闹到学校去。

方沉不知道,直到女生给他打电话,语气里是不解和焦急:“哥哥,我听同学说老师被辞退了,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他也想问,他也不知道。

那么多年的努力都毁于一旦,他们知不知道这么做带给聂时的是什么呢?

清晨下过雨,聂时悄悄回家,被蹲在家里的方沉抓个正着。

“哟。”方沉杵着下巴盘腿坐在沙发上跟他打招呼,似乎很放松,聂时却知道他压着火气。

“对不起。”聂时向他道歉。

莫名其妙。

“聂时你有病吗?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方沉扬起头,他是有些爱哭的,从多年前那个艳阳的下午到现在,他一直没法在聂时面前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现在也是如此,“你他妈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