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及不可见地抽动一下右臂,“那现在这样怎么办?”
“咔哒”一声,张瑞把后车门打开了。方沉靠着车门猝不及防仰下去,门被半推开,雨声闯进来,哗啦啦,风也跟着灌进,冻得王慧雯一哆嗦。
方沉稳住身影,手按在门把上,手背满是雨珠,半边肩也湿了,“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张瑞的脸沉下来,似乎做了某种决定,说,“方沉你吓到我们了。”
“可我什么都没干。”方沉松开车把,车门开出一条缝,“只是问了几个问题,你们害怕什么?”
“我说,”张瑞转过身半站起来,头顶着车顶,宽大的身形几乎将方沉完全掩盖住,“让你出去看看!”
落在手背上的雨同时流入心坎,某种透明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他。方沉觉得此刻坐在这里的不是自己,大多数时候他都能搞清楚自己在干嘛,可一小部分时间里,他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就像现在,他仰起头直视张瑞,那种懦弱又茫然的神情又出现在他脸上。然而他并不害怕,他清楚自己不害怕。
张瑞更得意,更加得寸进尺,用手推了下方沉。
方沉手撑着座位,面色有点苍白,尤为勉强地看着张瑞,那双眼睛写满脆弱情绪,它们要溢出来淹没他,淹没一个空壳。而他的灵魂置身事外,在远处观摩着。
王慧雯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脑子嗡嗡响着,想提醒张瑞,这不对劲,方沉从没这样过,这不符合他的性格,有哪里不对劲……
雨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破碎、消融,埋于地下。
“那你就老实点,这一路上别说任何话,不然……”张瑞一时拿不定注意,眼球转了转,“有你好看的。”
潮湿的空气,雨,钻进来的冷风顺着衣摆缠绕住腰。
方沉像刚回过神,张了张口最终只是点点头。
张瑞坐回去了,好像出了口恶气,畅快淋漓,拿起放在一旁的烟盒想要抽烟,可惜烟盒已经空了,只留下淡淡的烟草味,散发着惑人的香。手里捏着空烟盒,他刚晴朗一点的心情立马又烦躁起来。
车继续往前开。
张瑞感觉到方沉在看他,不再是怯生生的眼神。他自然要回看,大胆直视过去,他已经不怵方沉了。
方沉果然闪开了,把眼睛落到一边却不是因为害怕,那眼神里夹杂着明显的厌恶,眼睑半阖倦怠着,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最开始还没什么,张瑞翻了个白眼继续开车,行驶了三四分钟,他越想越气,心中躁郁难解,心想方沉凭什么那么看他,好像他是什么恶心的垃圾,简直忍受不了。车开着,他忽然往后去,腰扭着露出肚子上的肥肉,王慧雯吓得大叫,尖锐刺耳的女声令方沉有一瞬分神。
张瑞往后推了方沉一把,车门很轻易就开了,方沉没有稳住,身子倾斜直接往下摔去。
——车门是开的,之前没有关!
雨很快包裹住他,他的视线落在铅灰色的空中,湿润沁凉的空气将这一秒冻住,一滴雨点在他眼角又迅速滑落,坠在地上落进无尽深渊。
人下去的时候张瑞也蒙了,王慧雯惊慌地胡乱转动着方向盘。两个人都太慌了,没发现车依旧平稳开着,没有一丝一毫地偏离轨道。
张瑞很快收回身子,握住方向盘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前面,近乎麻木地说道:“他掉下去了……”
“你疯了?!”王慧雯敲打他的臂膀,风和雨全部吹进来浸透两个人,她语气里透露出极大的不可思议,“你把他推下去干嘛?你疯了吗?!”
张瑞也很乱,脑子一团乱麻,被女人尖锐的声音刺得更加不能思考:“别说了……闭嘴!是你说的!是你在宾馆里一直在说他不对劲!”
“什么?”王慧雯半张着嘴巴,模样滑稽,没想到男人会把错怪到她头上。
开始打雷了,雷雨交加,劈出一道白光,照亮女人惨白的脸庞。天在一点点变昏暗。
他们其实早就醒了。天刚亮的时候就醒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敲方沉的门叫他走,而是犹豫不决。
张瑞继续说着:“不是你一直念念叨叨他奇怪吗,你那套话里的意思我还不明白?不就是想丢下他走吗,怎么?现在人丢下了,你又这样?”他快速说着,按在方向盘上的手都在抖,用语言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我不是、那是……可是……”王慧雯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看向空落的后座,那里湿漉漉的,被雨打湿,她眼里写满惊慌,“我没叫你杀了他啊。”
车还在往前开,他们没有停下来。
……
雨,崎岖的山路。
方沉闭着眼不断往下坠,像要坠进冰冷的崖底,坠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血腥味,雨露花香,漆黑冰冷的黑匣子。
他没能睁开眼却看到自己。
破碎的玻璃窗,满身碎片,大片大片的血从身下晕染开,他蜷缩着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回到死亡那一天。
鼻尖充斥着泥土味,湿漉软稀的泥土死死堵住他的口鼻。右眼被血糊住,通红一片,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真切,只有不断地呛咳、剧烈的疼痛以及压在喉咙里的□□。
玻璃碎裂了,一道道纹路,如同旧房子里的蜘蛛网。
此前每一次椎骨的疼痛都是真实的,那是他所经历的一部分。
方沉头倚着车窗,忽然意识到那些散落地刺进皮肉的碎片来自于哪里。
他就倒在碎片里,听着碎玻璃碴相互摩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有什么将他的头骨打碎了,放一块沉重的石头直直下坠,内脏绞在一块翻涌着,随时都能撑破喉咙涌出来。
他在流血,正在死去。
在一辆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下章有糖……
☆、第四十二章 原罪
第四十二章原罪
他蜷缩在雨中,眼中映满血色,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窸窸窣窣,趴在他耳边嘟囔着。
——“你要丢下我吗?”
眼中的鲜红渐渐褪去,方沉进入一间屋子,看到自己坐在椅子上低着头。
“……对不起。”他听到自己在说话,随后被抱紧了,紧紧勒住,双臂都隐隐作痛。
他听到聂时说:“不许。”
他回到那个春天,窗上有薄薄的霜,初晨的光堪堪照进。
记忆里的方沉轻轻闭了眼睛,回拥住聂时轻轻拍,“那就算了吧,我开玩笑呢。”话音落下宛若一声叹息,他随口说说的,他怎么能把聂时丢下呢,他只是不想救自己了。
所以生活还在继续。
聂时换了份工作,甚至比当教师时待遇还好一点。两人的生活终于有点起色,聂时有了更多空闲时间。他们都没再提过旅游,它被淡忘在时间里又似乎变作一道坎,无形梗在两人中间。
方沉渐渐少笑了,眼睛蒙上一层阴影。
他们都在改变,被现实压得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