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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渡(12)

李斯谚虽然由于较为自由的教育原因,对同志态度算得上友好,但毕竟是没有与同性的经验的。院子里那群纨绔中确实有爱搞男人的,李斯谚与他们来往时,也没什么避忌。只是这次,李斯谚隐约觉得他对施以永的心思与那些人对俱乐部里男人的绮念不同。

就如今而言,他对施以永的身体没什么兴趣。都是大男人,施以永的身材顶多让他艳羡而已。相较起来,他的矛盾,犹豫,与心悸,竟然更像高中那唯一一次无疾而终的早恋。

喜欢上某个人再容易不过。一张漂亮的脸蛋,一次精彩的演讲,一场体面的交谈,一种娇嗔的举止……动心真是件再泛滥不过的事,也因此格外短寿。

李斯谚不知道这次他的心思能持续多久,但好在两人都是男性,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既不至于妨害他那必定将接受的政治联姻,也不会擦枪走火,留下不该有的孽债。

李斯谚想到父亲的要求,心情复杂里又透着些轻快。

原来那样的恋爱要求,最能满足的,竟是个男人。

而施以永,想来那样的性格,是不会对人纠缠的。

指不定呢,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可以在老来之时寻个合适的日子,各自伴着妻儿,在某个边陲小镇里相遇,然后两人闲荡着,耗去那大好春光。

李斯谚不经意地回头找寻施以永的身影,又正巧跌入对方凝视自己的目光里,一瞬间思绪纷纷的,竟似蓦然消失了,只不管不顾地下了个也许他会为此后悔终身的决定。

偶尔也放纵一回吧。他想着,退到施以永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腕。

施以永诧异地顿住了脚步,却并没有挣开手上的桎梏,随着李斯谚的速度大步走着。

旁人看来,大概只是李斯谚嫌施以永太慢,拽着他迫他加速。只有李斯谚知道他手心炙热的温度从何而来。

想起刚刚施以永珍而重之地将他的照片放进他衬衫贴身的内兜里,李斯谚在四月的料峭春寒中,连心底都燥热起来。

也许施以永压根儿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也没像他这样想太多,但李斯谚能肯定,对方对他也有好感。不下于他的、超出友情范畴的好感。对于自己能够多大程度上牵动施以永的情绪,李斯谚心里也有几分把握。

既然想清楚了,这种情感就已经落入了他可操纵的范围。李斯谚不算控制狂,但他不能否认自己偏好决定论。

不会有问题的。不会失控,也不会爆发,像是施以永最初带给他的感觉一样,沉稳,淡泊。

这样就够了。

李斯谚迎着旭日愉快地笑起来。

又不是真正谈恋爱。

这样就够了。

施以永也许对于李斯谚忽然转变态度同他正常交流、甚至比之前更亲密些的举动心有疑虑,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知道了李斯谚是下午的火车,施以永想着下午再来送人,上午再往大副那边跑一趟,李斯谚却主动提出临走前再去看看大副。

一路上李斯谚粘人得很,像是要补足之前三天缺掉的相处时间似的。他也察觉了自己有些兴奋过度的心情,却难得地放任了。

弄清楚感情这样的疑难杂症,他这偶尔的放纵,也只当是庆功宴了。

大副问他,是不是施以永前几天惹他生气了,而今又道歉了,他才回来。言辞间对他一片袒护,大有他答个“是”字,就替他教训施以永的意思。他瞥了身边的人。施以永慢慢拧起眉,也看着他,似乎同样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斯谚于是笑嘻嘻地搂上施以永的臂膀,按着他的脖颈迫他低下头来,做出谢罪的样子:“要真是施哥惹我生气了,他这么犟的人,哪里会去找我道歉嘛。我就是前几天忙着工作而已。”

施以永微微侧过头,从下向上看着李斯谚快活的神情。

他明知不是这么一回事,却也愿意相信了。

二十

夜深了。

施以永睁着眼躺在床上发呆。

隔壁大副那屋刚刚才熄灯,两三个工友谈笑着走出来,显然是为大副出院而庆祝过了。施以永叮嘱了不能让大副喝酒,工友们也知道轻重,他并不担心。

他在想别的事情。

大副住院检查了一周多,最后确诊是肝癌早期。本来应该直接手术切除,但因为有并发症,要先做一个月保肝的抗病毒治疗。结束之后,再去大城市进行肝癌诊断与治疗。

施以永忙前忙后,终于能把大副接回家,虽然诊疗结果不乐观,至少也是早期,问题不大。医生说了,康复的可能是有的,要看病人的身体情况与求生意志。

施以永相信大副,却也必须给大副创造最好的治疗环境。

轮渡管理员十分好说话,开口就允了一年的假,还多放了一个月工资,信誓旦旦表示一年后大副能好就能重新上岗。

施以永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江上架桥了,轮渡说不准也要拆。城里本来有一两个学船的,这下统统便跑了。若是一年后轮渡还在,自然是好;若是一年内便拆了,他们这些还在干活的能拿到买断钱,大副的退休金,却要打水漂了。

哎,关键是大副治好病!钱算什么嘛。

施以永想起李斯谚的话,熟悉的语调响在耳边,那么明晰,直让他以为是幻听。

那是李斯谚在医院里由副市长的属下陪着,替大副交了一周的住院费之后,施以永找他还钱时他回答的话。

大概对于李斯谚来说,这钱不算什么;对他和大副而言,这却已经是大恩了。

他与李斯谚之间的差距,真的有这样大。

想到李斯谚,施以永愈发睡不着了。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从枕头下翻出那张照片,但也忍住了没有拢到面前细细翻看,只是那样平放在枕边。

照片上当然是那天他拍下的李斯谚。那人当时正为着自己的鲁莽举动而惊讶,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不是不可笑的。渡船里光线又暗,白皙如李斯谚,照出来的效果也如黑李逵,只有英挺的五官昭示着这仍是那张施以永百看不厌的脸。

黑暗里,施以永只能依稀看见照片上的人物轮廓,但那张脸已经印刻在他脑海里,再难擦去。

李斯谚。

施以永默念着这个名字。

在李斯谚的床头书里注意到那张照片时,施以永不是不惊讶的。他记得照片上的时间,那正是李斯谚第一次同他见面的日期,也是他第二回上自己的船的时间。

轮渡上往来那么多乘客,李斯谚也不过其中一个,他早该将他忘了的。

若不是在饭馆的第二次相遇,施以永怕是真的已经忘了他了。

施以永摇摇头,遏制住自己关于没有李斯谚的生活的可怖臆想。

幸好,幸好。

幸好他们有比同船渡更深厚的缘分。

施以永的目光再次瞥向枕边的照片。一想起这个人,他心头便有些微酸,又有些惊悸。像是幼年,船长难得一次地带着他去到省城的游乐园里。春天那些花团锦簇的游乐设施门口,施以永措手不及便被迫面对太多太多的美好,竟被吓得掉下眼泪来,几乎要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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