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枷(44)
他浑浑噩噩地出了考场。
怎么想都不对劲。
坐立不安地纠结了一会儿,到底又找来纸和笔。然而,不知是因为太过在意,还是因为缺乏考场紧张的氛围,纸上留下的字迹生涩僵硬,无论如何,也写不出那样流畅又自然的连笔了……
这……
苏麟沮丧地皱着眉,看着面前涂抹的花里胡哨的纸张……
这可怎么办呢?
难道要等考卷发下来再确定?
又或者……
忽然,他灵光一闪,猛地站起来。
他想起来了,有一个地方能找到“绝对是属于他本人的”字迹——
当年离家出走时,随身带着的那本日记。
苏麟飞一般地冲回家,把日记本从书橱深处挖了出来。
被厉骞接回家之后,他本着“斩断旧日,重新出发”的原则,彻底封存了这本日记。
就连在医院接受记忆治疗的时候也没有去翻看它。
他自己也隐约地感觉到,里面的内容太过偏激,大抵并不是在精神状态完全健康的情况下留下的,他想要尽量摆脱那种自怨自艾的晦暗情绪,不愿意让这种偏颇的印记影响治疗。
现在看来,病态的情绪不但影响了他书写的内容,也影响了他的字迹——日记本上的字迹非但狂乱,而且颠三倒四,张牙舞爪,像是一个个疯狂的跳舞小人。
可就算这样,只要用心,还是可以很容易的找到日记上的字迹与“前任omega”留下的字迹之间的相似之处——或者不如说,只要有心细看,便不难看出,这根本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情绪之下书写的文字……
无论是大到运笔的方法、行与列的排布;小到标点符号的写法、勾和折的小习惯,都有太多的一致之处……
苏麟强行找了两三个理由,妄图解释这种现象,却始终没有能够成功欺骗自己,只能难以置信的抬起头——面前正是窗口,窗没有开,玻璃上有一个他自己的影影绰绰的映像,就像是、就像是……
苏麟背后一凉。
小小的惊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的。
他没有办法骗自己了。
所有的证据,只指向同一个结论——
厉骞曾经的那个“omega”,那个被厉骞深爱的、让厉骞在深夜里为他哭泣的“逃婚者”,就是他自己。
第四十八章
但是……这……怎么可能?
苏麟眉头都要打结了。
所以说……这人是我?
这煮个西红柿炒鸡蛋都要做三页笔记绝大多数都“失败”的生活白痴是我?像过冬松鼠一样地往房子的各种角落里塞东西,一点提示都不留还指望被人发现的小傻子是我?无论什么东西都要亲自设计、生活细腻超越想象的精致宝宝是我?
“哇哦,”苏麟忍不住夸张地慨叹出声,“这要我有点……不能接受啊……”他抬手摸了摸面前桌面上显然是“别有用心”的贝壳镶花纹,眉头皱得更紧——如果只是对生活的细节有追求,这倒无可厚非,毕竟厉骞的确不差钱,自然可以选择追求美和享受,但就是……苏麟的目光停在那本失败记录满满的烹饪笔记上,“生活能力这么差,”又扫到那些从各种死角里挖出来的落满灰尘陈旧变色的礼物,“情商还这么低……我是真的不能接受啊……”
可字迹这个证据的指向性如此明确。
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
并且……
苏麟惊恐地发现,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一切以前觉得奇怪的事情立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明明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差距这么大,厉骞却毫无来由地对他“一见如故”;为什么厉骞从一开始就致力于接近他、讨好他;为什么像厉骞这样的人,会在雨夜中在他面前失态大哭……
甚至他对厉骞的信息素不排斥,很可能……不,应该就是,并不因为“长期用药标记松动”,而因为从一开始,厉骞就是标记他的那个alpha……
尽管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赤贫阶级,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但不可否认,在他模模糊糊的记忆中,的确有许多在富裕的环境中生活的痕迹……反倒关于贫穷的印象很少……只不过在这之前,他一直把这当成是自己爱慕虚荣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厉骞口中“那位omega”,是在一个雨夜里只身“离家出走”的;他也是在一个雨夜里,只身逃离了那个令他恐惧和绝望的囚笼。
所以……
苏麟深吸一口气,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应该,就是厉骞的“那位”omega了……
可既然如此,厉骞……
为什么不肯亲口告诉他?
许多恐怖的猜想霎时间挤满了苏麟的头脑——欺骗从来都与阴谋紧密相关,多年的底层生涯又拓展了他的想象……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惊得他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飞快地冲下楼……
一路狂奔到门口,打开大门……正午的阳光猛地晃得他双眼眩晕,把他从阴暗的想象中硬生生地拉扯出来……苏麟背一凛,骤然收住了脚步:
他没有其他的居所。
发情期和职业更替接踵而至,他也没有更多的存款。
如果现在跑出去,那么他……无处可去。
现实让苏麟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片刻之前,还在嘲笑厉骞“原本那位omega”——也就是原来的他自己——不切实际,喜欢妄想,现在的他,不也一样吗?
从之前留下的记录来看,最少他这方面,是对厉骞充满澎湃的爱意;厉骞提到以往的事,字里行间也总是透露出对于自己“疏忽”的心酸和后悔。
反观厉骞的表现……最少“重逢”之后,是无可挑剔的……
哪怕只是为了这短时间免费吃住的情谊,也应该给厉骞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麟历来雷厉风行。一做决定,就立刻披上外套,从厉骞放在门口抽屉里留给他当零花钱的现金堆里抽出两张钱,叫了车往厉骞的办公室去。
临走之前,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到厨房里找出最小的那把小折刀,贴身藏好,才上了车。
厉骞的办公室在闹市区中心——他是本地区的议员,理论上来说,是需要随时倾听本区选民需要的。
苏麟下了车,并没有直接走进去找人。而是先小心观察周围的情况:
虽然是闹中取静的独栋,但正逢下午上班时间,在四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拐角还有巡逻的警察,一旦呼救,应该很容易能被人听到。
各个房间的窗户也都很大,并且都是单层玻璃,没有加防盗铁栏,理论上要跳窗也并不难。
总而言之,安全大抵还是有保障。
确认这一点之后,苏麟才大踏步地走进厉骞的办事处。
苏麟理性上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来,可实际上,目力所及得一切都熟悉得可怕,就连前台工作的这位女士的脸都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