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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夫(7)

作者:芥末君 阅读记录

阿莱夫终于有了反应:“说什么?”

他的声音似乎跟记忆里有微妙的差别——更低沉了些。我一时就想伸手去摸他喉结,但想起他刚刚的拒绝姿态,只能作罢。

“说说——就说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这里不是回鹘吧……下雪了都。”

我把首先发现的疑问提了出来。阿莱夫“嗯”了一声,又送了一匙到我嘴边。我刚想说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便想着喝完药再说。

但药效似乎太强了些。

我昏昏沉沉地想着,又睡了过去。

这次我却并没有完全睡着,隐隐约约能听见些声响,意识也算清明,只是眼皮子沉沉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听见一阵器皿碰撞的轻响,大概是阿莱夫放下了药盅。他仍然保持着怀抱我的姿势,一只手试探着放到我头上。温热的触感很是舒服。我想蹭蹭他的手心,脑袋却沉得很,没法动弹,像是全身都睡着了,只留着心还醒着。

阿莱夫平稳的气息从头顶拂过,我连心都快要睡着了。

真的睡过去之前,我只记得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再一次醒来时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四肢无力,意识也浮浮沉沉,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然而额头上仍然能感到刺骨的寒意,那痛觉证明这不是梦。

我听到两个人在争吵,其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显然属于阿莱夫的。他的语气低低闷闷的,与另一个人尖锐急迫的声音对比鲜明。

“……你不能来这里!”

“我只是看看他。”

“一个死人你管他干什么!”

我几乎从这语气里听出气急败坏的感觉来,却又不真实。他们说的死人……是我么?

“……不是的。”

又是阿莱夫的声音。身边被褥一沉,我想是他坐到了我床边。

看来是我病得重了……

我想象着阿莱夫用怜悯中带着绝望的眼神看我,这种感觉激得我脊骨一颤,几乎要弹起身来——但终于是没有。我依旧动不了一根手指。

“呵,当然不是死人,”那个尖锐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听起来有点耳熟,“只是个活死人罢了,还是你亲手做的活死人。”

……活死人?什么意思……

我努力思考这个问题,但脑子里一阵阵鸣响,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亲手做的……又是指什么……

像是有液体要从脑子里满溢而出了,我重重喘息一声,昏了过去。

此后一直重复着沙漠上睡睡醒醒的生活,只是周期比我想象的长很多。第一次醒来时还在下雪,现在似乎已经到了夏天了。身上重重的羊毛被子早已被换成轻薄的蚕丝被,我身上的中衣也换了不止一身——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

醒来的时间极短,也极昏沉,但几乎每次醒来身边都有人在。

直觉告诉我那是阿莱夫。

有时候房间里有别的人,大部分时候是之前那个尖锐声音的主人,偶尔有更多人在。起初我以为那些都是大夫,但似乎又不对。而阿莱夫对他说的话也不尽不实,甚至没有说出我醒过一次的事情。

然而他们的话题真的十分奇怪,总要说起院子里的事情。

还有第一任老师,那个声音绵软的、拿捏腔调的、念诗像唱歌似的老师。

他们说他是汉人统治者常年通缉的犯人,说他秽乱宫闱。我并不懂那四个字的意思,但大抵能猜到一些。这可真是奇怪,那个老师虽然很讨厌,却从来没有跟女眷靠得太近过,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样子。

又说到那些姨太们中的一个,曾经是中原武林轰动一时的美女,擅使毒。我觉得像是小绿姨太,因为她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有香气的花花草草。但我不能想象他们说的那个名噪一时的人居然蜗居在那样一个小院子里十多年——我的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女眷们出门。

他们也会说到父亲。

我急切地支起耳朵,仍旧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像是“宫里那位觉着……”或者“……该是要抓到的……”,没什么信息,徒惹得我不安。而阿莱夫总是及时截断话头,发出那种沉重的叹息声。

醒来时我也睁不开眼睛,眼前只是花花绿绿的一片光点,而阿莱夫的叹息就像一道白光,悠悠荡荡地蔓延开,然后我又睡了过去。

没有别人在的时候,阿莱夫的动作要更温柔些。

他常常是没什么动作,静静地任我靠着,偶尔也会轻轻地抱起我,为我整一整睡塌的布枕,或是掖好被子。

我想象着他为我换上中衣的样子,感觉脸上充血。

我的洗漱全是丫鬟们负责,因此就算是小时候,阿莱夫也没有见过我赤`裸的样子。

我倒是见过他的。

……在那次宣告忠诚的时候。

算不上好的回忆。

十一

又有争执的声音。

我慢慢醒过来,仍旧睁不开眼睛。

睡睡醒醒了很多次,我似乎错过了许多事情,季节也好像已经轮回了很多圈。

这种懵懂的感觉实在太难受,好在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现在我清醒的时间比以前略长,而出现在我身边的已经不是阿莱夫了。他有时候会来,但更多时候我身边是几个陌生女人——可能是丫鬟。

她们似乎认为我是活死人,因此在房间里也从来不放低声音。我知道了很多事,有些是故事,有些是事实。

事实很多,比如这里不是塞北,而是江南。

再比如,阿莱夫现在是个厉害的公子,背景深不可测,靠山也许是“宫里那位”,就是汉人的掌权人。

故事也不少,比如阿莱夫与一位青年公子交从甚密,两人合称江南双杰。

再比如,阿莱夫是“那位”的私生子,养在塞外,这几年历经波折才回到中原,又无心从政,迁至江南。

不论事实或故事都太遥远……遥远到我想象不到。

近的也有,比如我。

婢女们不敢对活计有意见,却也私下议论说我不会醒了,纷纷怀疑为什么公子要养着这样一个没用的废物。

废物之类的,说得也不错。

就算是在院子里的时候,我比阿莱夫好的唯一一点便是血管里流着父亲的血液。因为这种原因而能够高人一头,甚至居高临下地对阿莱夫施舍般示好、直到被胡峰点醒才明白过来的我,离废物又有多大的距离?

更不用说现在了。我的病症,眼瞧着是不好了。

阿莱夫对我应该算尽心竭力吧,身边总是有人伺候着,偶尔醒来会遇上大夫看症。汤药也从来没停过……他真的对我太好了。

而这病症来源我虽未听说,却多少能猜到。旅途奔劳,异域之疾,以前的老师也是患过的,虽然没有严重到我这般的程度。

只是不知阿莱夫为什么要来江南。难道他发现自己的家不在回鹘而在江南?

不论如何,若这是他家,那就该算我完成了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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