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心饲爱(84)+番外
直到听苏晏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厉爸爸,救我,我疼,我难受”,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抄起苏晏往楼上房间跑。
叫医生。
把苏晏放进温水里回复体温。
按摩他舒缓痉挛。
该用的常用急救手法都先用上。家里备的药也用上。
厉建国机械任凭习惯支配自己的身体,脑中始终回响着一个声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医生很快赶到。
起先厉建国对于医生要观察、碰触并且深入检测苏晏的裸体还有微妙的抗拒。不过他很快就没有闲心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因为苏晏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并且繁杂。
医生很快变成医生团队。
在房间里为应付苏晏突发情况准备的各种隐藏设备全被翻出来。
白大褂进进出出。
药品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
仪器拥上苏晏的身体。
然后是各种针头和管子。
苏晏陷在枕榻之间,安静地被摆弄来摆弄去,偶尔皱皱眉,像一个由很薄很薄的白瓷做的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样子。
厉建国抱着手臂,木然地站在其中,任凭来来去去的人在自己身边鱼群一般地穿梭,人生中第一次如此不知所措——许久,有医生过来对他说:前期处置做的很好,手法老道,及时有效,为后续救护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这大概是夸奖。
又或者看他实在沮丧得太显然,想要安慰一下他。
却像一把尖刀,直插进厉建国的心口:
是的,他很熟练。
为了应付突发情况,他非常用功地学习过——研读苏晏的体检报告,请教专业的医护人员,甚至还挤出时间请老师到家里来学习了半年相关知识,考取了证书。他想如果有一天,苏晏一旦有个万一,他得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为他的宝贝争取时间,他不能像个傻子一样束手无策。
而为避免这些突发情况,他做了更多更细致的努力:每天督促苏晏测量各种生理指标。为苏晏详细规划营养和锻炼——尽管锻炼这方面经常耐不住苏晏撒娇而减免,比如“带着苏晏晨跑”经常变成“抱着/背着苏晏晨跑”。冬天担心这孩子冷,夏天担心热,也怕贪凉感冒——他自己的包里车里长期多备一件外套或者一条毯子,最开始还被笑婆婆妈妈的,后来连厉苛都习惯了。
将近二十年。
苏晏在他的悉心看顾下活蹦乱跳。
和健康的普通人没有区别。
并没有人能发现那些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脆弱基因。
厉建国为此自豪。
并暗自希望医生预言中那些意外都不会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是他自己,让苏晏陷入危险。
这怎么可能。
明明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用心血暖着长大的孩子。
厉建国感到难以言说的疼痛。
并且骤然地发起怒来。
他生气医生看上去粗手粗脚的不够小心,生气他们表情冷漠不和颜悦色,生气他们的效率如此低下,到现在苏晏还醒不过来,陷在昏迷中看上去难受得要命。
少爷脾气一上来,正要骂人。就见苏晏的嘴唇动了一下。
医生没发现。
厉建国却知道那是在叫自己,赶紧凑过去:“晏晏,我在呢。”
“你不要凶医生。”苏晏说。
一屋子的人都愣了。旁边正在帮他包扎手指的护士小小声地说:“小少爷,大少爷没有……”
苏晏的睫毛颤了两下,眼睛没能睁开,仿佛是叹了口气,又说了一次:“你不要凶医生——我没事的。”
“好好,我乖乖的,你别说话。”厉建国赶紧答应——从来都是这样,苏晏一病他就急,小时候不太控制得住,一边抱着苏晏打吊针,一边冲医生护士发脾气,医院是他们家开的,院长都拿他没有办法,直到苏晏清醒一点勾勾他的手心叫他不要凶,他才会安静下来。
霎时间又是一连串的回忆,火车般隆隆地在脑中呼啸而过。
厉建国打了个跌咧,原地愣了片刻,发现护士要给苏晏打吊针,习惯性地凑过去要抱苏晏——苏晏能忍耐,但其实感觉很敏锐,有人可以撒娇的时候也是很怕疼的,只要在他身边,每次打针,厉建国都把他抱在怀里,捂着眼睛让他不要看——然而刚靠近,手甚至还没有碰到苏晏,苏晏就缩了一下。
其实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
周围的医生护士都没察觉。
厉建国却像被西伯利亚寒流直击般整个人冻住了。
苏晏怕他。
他的晏晏……居然……怕他?!
厉建国不敢信。
起身深吸一口气,屏着呼吸慢慢靠近:“晏晏,是我,别怕……”
苏晏忽然小小地尖叫一声,整个人抽动一下缩起来:“疼,不要,疼……”
仿佛被一道闷雷直接劈在脑门上。厉建国站不住,连着后退两三步,一时连呼吸都忘了——转头发现刚刚是护士把针扎进去,不信邪地又要往前凑,被主治医生伸手拦了一下:“大少爷……”医生的态度也颇为难,“小少爷状况还不是很稳定,再受刺激心脏恐怕……您看看是不是……”
话到这份上,借厉建国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偏生苏晏迷迷糊糊中又弱弱地哼了一声:“阿国哥哥,别欺负我,我疼……”
正中心脏。
厉建国疼一哆嗦,向后“咚”地一声直挺挺地撞在墙上。
他赶紧深吸气,告诉自己现在得扛住,苏晏已经倒了,自己再有个三长两短可真乱了套了。可就算理智上知道,感情和身体还是……他不得不赶紧抬起手,用力摁住胸口,生怕稍微不够用力心脏就会炸开……然而片刻发现胸腔并没有跳跃的迹象,只有手在抖,迷惑中摸了摸才发现,哪儿还有什么心脏,只有空荡荡的一个巨大的洞,刺骨的风正从洞里呼啸而过……
后来他不知怎么就出了房间。
——反正留在里面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么大一个站在哪里都碍事。还会惹苏晏害怕。
浑浑噩噩地走到厅里。
方才医护人员急着往里赶,大厅像是路过了一个迁徙中的象群。下人们都被分派了任务。暂时没时间清理。被他扒下的苏晏和他自己的衣服还来不及处置,胡乱地堆在角落。厉建国走过去,打算自己把它们收拾起来,转眼就看到门背后还没有擦掉的痕迹:水汽已经蒸干了,剩下一个个黏糊糊的印子,很难判断是汗是泪还是其他别的什么。有一道从下向上喷溅得很高的,应该是苏晏的最后一次射精,稀得只有一层薄薄的亮痕,和旁边的汗渍混在一起,如果不是有心寻找根本区分不出来。
厉建国内脏抽痛一下。
心想我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
转眼就看到旁边一条灰褐色半干的深深的血痕——那是苏晏最后身体痉挛,找不到抓握点留下的——厉建国急着要去握他的手却没救回来,两手中指的指甲都劈了大半,食指和无名指也擦破了,怎么可能不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