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白(2)
作者又满脸菜色负屈衔冤地来我家借粮,顺带说了这件事情。我劝他,十六是受封建压迫的可怜人,你要给予同情并加以改造,一手抓政治一手抓思想,才能保证意识形态的不动摇,也就是站好自己为小说主角的这班岗!不逾越!
第3章 十六真倒霉//这运气搁谁不迷糊
命运这种东西,很玄乎。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把薛湘灵和赵守贞调换了个儿。如市《锁麟囊》言,忆当年鞋尖鸳鸯绣,看今朝沦做他人奴仆。又如《红楼梦》言,“登高必跌重”。
虽然早有预兆,但猛的来一场革命,把皇帝帽子撸了……不光大清受不了啊,十六也跟着差点哭背过气。
这时候,十六的贵人,一位很慈祥的老太监,本家姓刘,不过进宫之后被赐名春根了。个子不高,用今天的尺寸来算估计一米五多点。目前是澡堂子里的大总管,平时也不干活了,指点指点小辈。他躺在炕上端着烟枪,像根老萝卜只剩一根秧了。老萝卜淅淅沥沥地老泪纵横完事儿以后,安慰起十六来:十六儿啊,把手拿来给咱瞧瞧。
十六把手伸给他。
老太监小拇指留的长指甲,由于常浸泡在水里的缘故,变得褶皱又柔韧。他翘着指头,把十六的手掌摊在小方孔(澡堂子漏气开的小天窗),对着光线看。
“十六儿啊,十六儿,你没那命啊”
十六长得一对小尖牙,稚气十足。不甘心地问:“老爷,什么命啊”
刘老爷慢悠悠地说:“十六啊,咱观《麻衣神相》也有几年了,像你这样福薄命贱的还真没见过几个。你啊,没有进宫的命唷…”
十六垂头丧气地被客人招呼走了。
没错,十六现在有份工作了。太监们,由于身体原因,时常渗尿出来,寒冬腊月的倒还行,一到酷暑味道就大了。但是宫里很奇葩——没有太监洗澡的地方。所以有条件的都出宫,来专门的澡堂子来洗。
地点位于北长街北头,早前是专门服侍敬懿皇贵太妃的那位卢总管开设的。
十六被私白师傅给推荐来这当小勤务来了。宫里的太监伺候宫里人,澡堂里的无名白专门伺候太监。
这活儿可不容易,首先我们要知道这么一个道理——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太监身体和心灵所受的委屈多了,无处发泄,因此找着机会都乐意烂骂一通,污言秽语无所不用其极,恶毒凶咒令人不忍卒听。尤其十六这种阉人里的下等人,没有编制的闲散人员,处境更是艰难。
又过了几年。十六终于十五岁了。对伺候人的一套已经非常娴熟了。
这天,十六给一位熟脸的老爷奉上茶。这位老爷在毓庆宫做殿上太监,专管打扫卫生的。老爷本家姓王,年纪约莫四十岁,还留着一根细长的清朝辫,体型宽硕敦厚,说话声儿极亮堂。
他见十六长得好,总点他来服侍。他洗完躺在床上抽大烟,要十六给他捏腿肚子。十六心里不大高兴,因为王老爷动不动就伸手掏他裆里……总归不太好。
“十六,怎么了?不乐意换别人”
他也看十六情绪不高。
十六趁机说出自己的愿望——想进宫去。
王老爷说行啊。很痛快的答应了,末了又掏了一把十六的裆,十六这次很爽快地接受了。
“嘿嘿,老爷受累翻个身?”
澡堂,水多,人也多。
所以老三从不去那种地方。
有时候阿玛带着两个哥哥去胡同口的澡堂里泡澡,老三冻死也要在家用盆洗。
二妈妈小声劝“泰之,一同去啊”
老三不去,落单了。
第4章 有点东西的老三//三岁看老,这孩子的确早熟
大奶奶生了大哥和大格格;三奶奶生了二哥和三格格;四奶奶生了二格格和四弟。
就二奶奶,就是老三的妈妈啦,只生了他一个。
他也不爱说话,不爱鸟不爱蛐蛐,跟阿玛大哥二哥都玩不到一块儿。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他要花三个小时跟家庭老师学习,剩下五个小时自己写写画画,还有十六个小时来分摊寂寞。
不过老三到底寂不寂寞呢?从那张冷白的脸上,谁都看不出来。只有二奶奶着急,连带着不爱出门不爱说话的习惯都跟着打破了。
这天早上,天蒙蒙亮。老三跟着妈去给大奶奶阿玛请安。大奶奶说了几句马上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二奶奶跟四奶奶组织女眷们剪花,三奶奶身体不好别跟着受累,好好歇着。老大老二要去一遭涛贝勒府拜年,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最近玩的太疯该收收心……
这时候二奶奶说话了,二奶奶原名李潇湘。江苏无锡人。
多少年了,她还一说话就爱脸红。
“大姐”她说,边把老三往前推推,“今年让老三跟着去吧”
我们老三泰之,靛蓝小褂板板正正的,眉毛笔直目光坚定。也不知道这么大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反正小孩要是不可爱,甭管长得多帅也不讨喜。大奶奶尤其讨厌他那双眼睛,所以应下的不情愿。
“那就让老三跟着去吧,涨涨见识。”
阿玛不问家里的事儿,这些权利都归大奶奶。
李潇湘捏捏老三的手,热乎乎的,“还不谢谢大妈妈”
月亮犹在,天空呈钴蓝色点缀着微弱星光。老三站在院子里抬头向东看,今天的比赛太阳又迟到了。
第5章 初遇//马萨卡!!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要进宫啦!
十六开心地尿了床,一大早爬起来收拾小铺盖发现的,为此他很烦恼是先晾干再带进宫,还是进宫之后再晾干呢?
思来想去,他跑去问里间刘总管了,说宫里有牵绳不?给皇上看见尿床了会不会被砍头?
刘总管正生他气呢。他本想留着十六好好栽培,将来能为他养老送终,结果这小子心不老实,还想着往宫里跑。
十六赶紧给他捶捶腿,点上泡,“师傅,您放心吧。我进了宫还会回来的。将来我要是当上大总管了,就把您放到家里请十个无名白伺候!一人捏根手指头”
老刘又被逗乐了“行了你个小逼崽儿,滚吧滚吧”
他的声音苍老又尖锐,像是烟枪能随时冒火一般的干涸。十六奉上茶,恋恋不舍地离开。这时候老刘又叫住他,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两块大洋拍到炕上的小桌上“拿起买套新铺盖卷儿,把那骚哄哄的老皮褪咯!”
——谢师傅!
大雪初霁,北京城啊银装素裹。此时是公元1918年,各路傀儡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悲剧被雪这么一盖,如同丑女披红布,眼不见为净,大家都互相欺骗着:
辛亥革命连头续尾不到十年,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没有变。
比如十六,他攥着钱走到和平门琉璃厂一带的大街上,两边的铺子什么都卖,眼花缭乱间还有托着羊毡和煤块的骆驼队,“叮铃铃”骆驼长得可真丑,两排大门牙驴似的乱搅和,脖子里拴着绳,都牵在打头的那位手秉铃铛的队长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