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之后,两人喝着从仙草店外带出来的冬瓜茶,走在去往琴行的大马路上。三月刚过却像是晚春了,马路两侧是高大葱茏的榆树,再往两侧,是窄小的门店和胡同口,细看有不少大爷大妈悠闲地坐在马扎上看狗喝茶。李枳忽然放慢了脚步,有种如临大敌的认真劲儿:“完了,我突然想起来,估计那谁也会去,不会遇上吧。”
“谁?”黄煜斐问,他心想,倘若是张硕那个狗东西……
却听李枳道:“就一同学,他也在乐团里,拉小提琴的,他老找我事儿。”说着,他又忽然眯眼一乐,“然后他也喜欢弹吉他嘛,有时候会在琴行练。找茬的话……因为是同校同级,每次校园音乐节都玩不过我,”他踮起脚来,凑在黄煜斐耳边道,“嫉妒,就是嫉妒!”
黄煜斐听得有点想笑:“那遇上又怎样,他自己会更不爽吧。”
“可是我想单独跟你待一块,万一他来骚扰,这会儿乐团老师差不多也该放他走了……”李枳的思维带着种青少年独有的跳脱,“万一他把你给抢走了怎么办!”
“抢我?”黄煜斐眨眨眼,表示理解不能,可他还是小心地遣词造句,准备顺着李枳的思路说,“反正这是你的梦,你安排一下,不要他抢不就好了。”
“但愿吧,我安排!”李枳不知哪来的气,兴许他觉得黄煜斐太淡定,又兴许是那位的确和他有血海深仇——他居然别着脸快步往前走,走得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黄煜斐赶紧去追,“好,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抢走的——”他真是啼笑皆非。
“也对,我能梦见你,那咱俩就是命中注定。”李枳这才回头看他,“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哥们老说我抢了他女朋友,可我明明是同性恋,根本没和哪个女孩儿有过什么啊?你说他是不是有病,还威胁我说,以后我交了对象指定给我抢走。”
事实证明,冤家路窄,李枳刚去前台交了租费,进了排练室,从柜子里拎出自己存在这里的吉他,就看见一熟人蹲在那儿调琴。“哎?李枳?”那人抬眼看他,丹凤眼细窄眉,额角清爽,明明是个糙了吧唧的大男孩儿,却生了副唱戏的大气骨相,青春痘下,藏着种十分打眼的英俊,“你还真来了!九点半还回去吗?”
李枳没理他,回头看了看黄煜斐,道:“我就在这屋练,你想听什么?”
那人丝毫不气馁,直接撂下琴跑过来,一下子揽住李枳肩膀,黄煜斐这才发觉他个子生得还算高大。“这谁,你哥哥?舅舅?”他兴冲冲看着黄煜斐,“长得不像啊!”
“是哥哥。”黄煜斐盯着他搭在李枳白腻颈侧的小麦色手臂,微笑道。
“哦——哥你好,”那家伙还真不见外,看着黄煜斐直乐,“我叫姜河,跟李枳是同学。”
李枳猛地把这老沉的家伙从自己身上推开,大声道:“不是哥哥,你也别管他叫哥!”
“啥玩意?”姜河作无辜状。
“是我男朋友,”李枳看着姜河,一字一顿,“也就是,对象。”
“我靠!”姜河愣了。
“没错。”黄煜斐笑了。
李枳又道:“你随便跟学校里人怎么说,我无所谓。要抢,你就试试看。”
“什么鬼,我不可抢,”姜河傲慢地虚起眼睛,瞥着眼前俩人,“我只跟你抢女孩儿。你说秦思玥小学妹怎么会死心塌地喜欢一基佬也不肯喜欢我呢?她害羞到都不敢跟你表白呢!”
“谁知道,因为你丑呗。”李枳似乎很烦躁。
“得了得了,我不会跟他们乱说的,”姜河爽朗道,有种过于早熟的诚恳,“都说了咱俩是公平竞争,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咱俩是一时瑜亮,我不会给你造舆论压力的,李公瑾。”
“什么瑜亮,我谢谢您了。”李枳转脸去拉黄煜斐的袖口,又道,“想听什么?”
“Colisa Labiosa,”黄煜斐方才看年轻人胡扯斗嘴觉得还挺好玩,此刻则认真下来,仔细看着李枳略微发红的脸庞,凭着记忆道,“橘色丽鱼,你前两年写的,是我在你油管频道上听的第一首曲子。”
李枳垂着眼睫笑了:“成啊。我后来还往里加了点新的和弦,没来得及录。”
这边深情款款,脸热心跳,哪知姜河又来插嘴:“这位帅哥我跟你说,之前要李枳专门给谁弹一首跟要了他命似的!也就喜欢在音乐节上跟一堆无知粉丝面前招摇撞骗,”他又饶有兴致地打量一脸礼貌神情的黄煜斐,笑道,“不过,现在看来,他那样好像只是因为需要有人给他欢呼鼓掌,就你不一样,他就给你一人弹!”
“……我说,姜大嗓门,我要练琴了,”李枳把视线从黄煜斐身上挪开,看着姜河,松松地皱起眉头,“我时间紧。劳驾您能少点废话吗。”
“你跟这儿练,我去哪儿啊?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谁不是从学校紧赶慢赶过来,九点又得紧赶慢赶回去,”姜河兀自走回去拿起自己的琴,“要不然这样吧,咱俩各自选一首,必须是对方原创的,就可以看谱子,但只能看五分钟,然后谁弹得好谁就占这个场。”
黄煜斐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输定了。”
姜河一梗脖子,直瞪眼。
李枳盯着他俩,琢磨了一下,道:“那好吧,不过我有个条件,各自先要弹一遍自己的,不然怎么比对啊?”
“没问题,今儿真是撞大运了,”姜河眉飞色舞地拍了两下李枳的琴面,“早就想和你公平竞争一回了!”
李枳则灵巧地躲开他乱拍的手掌,领着黄煜斐到一个铁艺靠椅上坐定,道:“我保证赢得他没脸见人。”
黄煜斐很乖地坐得笔直,仰面看着他,道:“就说他输定了。”
李枳似乎非常受用,冲黄煜斐腼腆一乐,拎着吉他找地上连电的插头去了。
却听姜河毫不迟疑地扫起了弦,道:“听好了,待会儿你能比我快,我叫你爸爸!”
李枳也不恼,盘腿坐在地上,仔细听了起来,就是姜河惯有的那股子劲儿,又快又辣,但很浮躁,并且越往后反复越多,调子也显得中规中矩,单纯用一种旋律的堆叠来营造气势。
还可以,李枳支着脸微笑,心想,但还不够可以——比我差远了!
之后他给姜河示范了那段Colisa Labiosa,是首挺烈的摇滚,却带着种从容劲儿,实际上他一直在看黄煜斐的反应。不知道什么原理,也不知道那人的眼睛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对上,意识到那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就会没出息地冒汗呢?李枳甚至很想待会儿搁下琴就去抱他,或者干脆……坐他腿上,要他抱紧?他自己都被自己这危险想法吓了一大跳。
这边刚收了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位急性子姜河就直接在李枳的琴盒里翻找起来,“刚才弹的就是这本吧,你两年前就写了这么多?”他抱着厚厚的谱夹大惊小怪,很快就翻到那页Colisa Labiosa,“嗬,还真复杂。改动挺多,光听有几处还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