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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235)

阿南想告诉他,不可能的,即使他也具有棋九步的能力,可他初涉此行,对于机括之学如此浅薄,如何能靠着天赋,弥补那几十年的经验?

但,事已至此,除此之外已没有任何办法。

既然阿言还没有经验,那便让她用尽全力,替他弥补上。

阿南一转身附在敲开的洞壁上,将臂环探入那个缺损的洞中,流光沿着机括,向里面射了进去。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傅准,此时也终于游了过来。

他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也不愿相信朱聿恒能凭借着听力寻找到那处故障。

只听得阿南的流光在空洞中掠过,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偶尔碰到金属,但更多的是与石壁相碰撞的声音。

她立即收回流光,第二次便转换了角度,往金属声密集的地方击去。

虽然石壁后的零件并没有宝山时钟那么琐碎细小,可如今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心口跳动紊乱不堪。而且声音在水下听来,大多失真,洞壁坚厚,能传到耳边的更少。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阿言所面临的困境,比之当年的傅灵焰更甚。

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顾胸口那难耐的窒息疼痛,将头紧贴在石壁之上,竭力听得更清晰一些。

“淙淙”声是水流穿行波动,在石壁内久久不息;“擦擦”声是流光在洞壁上划过,低沉又令人微感不适;“铮铮”声是流光切过较小的机括,声音清脆动听;“咔哒”声是机括相接处被流光勾到,两种或者三四种高低不同的声音会随之波动开……

他闭着眼睛,仿佛忘了自己身在深海,一动不动附在石壁上,凝神仔细倾听。

阿南则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地用流光反复击打里面的机括,不肯停歇。

水压沉重,因为窒息与大脑空白,朱聿恒精神有些恍惚,倒似屏蔽了一切外界混乱与杂音。

像是抽离了魂魄,他有一种神游身外的怪异感觉,好像贴在石壁上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影子,他整个人已经穿到了石壁之内,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里面一切复杂机括的连接与碰撞。

他慢慢地贴着石壁往后移动,仿佛追逐着流光,看见它穿过石壁、擦过金属杆子、缠上了一个棘轮又被阿南收回……

他的耳朵中,终于传来了一声不和谐的异响。

流光敲击过一片清脆的金属,在泠泠嗡嗡之中,夹杂着一声轻微哒哒声。

在这机括交汇处,应该是大片不同的金属声音联成一片,金声此起彼伏的地方,绝不应该出现这样略带沉闷的声响。

他猛然睁开眼,朝着阿南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再向这边敲击一次。

与他一样贴在洞壁上倾听的傅准,终于忍不住转头瞧了他一眼,又看向阿南,那双总是微眯着的浅色眸子中,瞬间闪过错愕与惊骇。

这两人,一个女海匪,一个皇太孙,一个恣意妄为,一个高居朝堂。可,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但他们不知道哪里——或许是那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又或许是那般不肯放弃的倔强,简直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真没想到,这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能并肩携手,或许以后,再也无人能抵挡他们。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心口涌起一种难言的不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朱聿恒手中的日月。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这本应只有傅灵焰才能操控的武器,如今在水中幽荧发亮,照亮了那只举世无双的手,在水下显得虚幻而迷离。

傅准瞬间恍惚,但,他随即转身,屏蔽所有念头离开了洞壁,游到了石门旁边。

是不是棋九步、他能否与阿南并肩,都不重要了。

毕竟,能活着离开这里,才有意义。

绮霞望着阿南,吸着气囊中最后的气体,在心中茫然地一遍又一遍想着江白涟。

她想着八月十八汹涌大潮中他乘着莲花破浪而来的姿态,想着他在水下紧紧拥住自己的结实双臂,于是便也不再太过害怕。

无论如何,她的人生里面,出现过那个永远十七八岁,蓬勃年少的江小哥,这让她此生不再惧怕水下,不再惧怕黑暗。

而阿南已经再次射出流光,击打在刚刚那一处地方。

再次听到那声音,朱聿恒用了片刻确定方位,旋即捡起地上那块石头,朝着洞壁毫不犹豫地尽力砸去。

刻字的洞壁后方,原本便被掏空而设置机括,此时在他重重击打之下,石壁终于崩裂,裂缝的中心被他用力敲出个巴掌大的小洞。

阿南立即游了过去,朝洞内一望,洞后的机括中,赫然有一块卡在棘轮中的碎石,将那轮子咬死不放。

她一把抓住石头,将它从棘轮中迅速清掉,然后朝朱聿恒一点头,拉住他的手腕,带他游回了石壁前。

被敲掉了“龙凤”二字的石壁上,黑洞洞的后方只残留着两根压杆。

这一番漫长的历险,到此时他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可看着这最后的希望,身上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了力气,

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朱聿恒抬起右手,将掌心放在一根压杆的上方,看向另一边的阿南。

但阿南却悬游在她那根压杆之前,转头看向了牌坊,骤然向石柱那边伸出了手。

流光在水下一闪,细微如蛛丝般绕过了正在牌坊后合十祈祷的绮霞腰部,又继续向水下穿梭而去,飞快缠上了傅准的胸部。

一拉一扯间,流光缠绕过二人,阿南又在臂环上一按,流光从她手腕松脱,傅准已被紧紧地跟绮霞捆缚在了一起。

日月珠光在水下太久,已显黯淡,照不出那边傅准的神情,但依稀看到他立即扯住流光,试图将其解开。

阿南当机立断,回身朝向朱聿恒,伸出左手斜斜向下一挥,两人的手掌同时向着杠子压下。

大股的水骤然奔涌,窒息黑暗的水下,长长的“吱咔”声终于传来,那道石门震荡着缓缓打开。

内外水流同时交汇激荡,傅准预计的旋涡随着石门打开的瞬间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贯穿过水洞,将他们所有人的身体向外疯狂扯去。

那力量太过强大,坚实的青石牌坊已摇摇欲坠。

傅准恼怒地扯了一下身上的流光,想将它抛离。可阿南手法刁钻,流光的精钢丝将绮霞与他绑得死死的,一时根本无法解开。

他恨恨一脚踹在牌坊之上,在激流中飞扑向了慌乱抱柱的绮霞,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毕竟,他们现在是真正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她要是被水流卷走,流光如此锋利,非将他的胸部勒断不可。

要想活下去,他只能带着绮霞一起逃生。

而石壁前的阿南与朱聿恒无处借力,眼看便要被水流疾卷入洞中。

在令人无法睁眼的激流之中,阿南感觉到了朱聿恒的竭力接近。她只来得及错愕看了他一眼,便已经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箍紧的双臂,像是永生永世也不愿再放开她一般,竭尽全力,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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