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似漫不经心,可她的话朱聿恒总是认真倾听,一下便抓住了她话中的要素:“那个沙洲,是草鞋洲。”
“对,在你出生后,它逐渐改变了模样,但在多年前——傅灵焰和关先生看到的,是草鞋模样。”她趴在桌上望着他,眼中亮光烁烁,“渤海归墟高台上,你看见过的那个沙洲,你说也是草鞋形状,而应天繁华,也确实在沙洲以南!”
“不对……”朱聿恒只思忖了片刻,又默然摇头,道,“虽然沙洲形状可能接近,沙洲以南也都有城池,但我在青鸾高台上所看到的河流方向,与长江肯定不同。”
阿南想起他说过,图上的江河是从西向东南而去,可燕子矶这一段的长江,则是从西南向东而去,二者截然不同。
六十年时间,沙洲虽有变化,但江流肯定没有大的变化。更何况数百年来长江从未在应天改过道。
阿南有些丧气地趴在桌上,与他四目相对,都知道这是绝无可能之事了:“不是应天的话,那还得慢慢找了。”
“别急,天下地势左不过这些,我记得湖广亦有一处草鞋洲,河道正是由西北向东南而流,已经吩咐人去探查了。”说着,他看看外面天色,道,“这时候琉璃灯也该送到行宫了,我们先去看看地图。”
第138章 燕子空矶(2)
原本在冬天应该关闭的行宫瀑布,因今年秋雨频繁而依旧流淌,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暮色四合,琉璃灯送到。阿南与朱聿恒上到双阁处,傅准已静候于瀑布之下,肩上孔雀翠羽在最后一抹夕阳中鲜亮夺目。
见阿南走近,傅准抬手让肩上孔雀振翅而飞。缤纷羽色在金色夕阳中横渡过亭子,栖于后方殿阁之上。
见他这明显防备的模样,阿南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那东西看起来神气活现的,还怕被瀑布冲成落汤鸡?”
“落汤鸡倒不怕,反正在西湖中时,南姑娘早教训过它了。”傅准的目光在她发间的青鸾上停了停,才慢悠悠道,“主要怕碍了南姑娘的眼。”
明明声音温柔,可阿南还是打了个寒颤,搓着自己胳膊左顾右盼道:“这水风挺冷啊,怎么感觉阴森森的,阴阳怪气……”
素知这两人不对盘的朱聿恒无奈摇头,只能亲自动手将盛放琉璃灯盏的箱子打开,一一解掉外面的棉纸与稻草绳。
阿南窄袖束腰,行动便利,借着流光旋身而上,勾住顶上石梁,示意朱聿恒将琉璃灯抛给他。
两人一个抛一个接,对照当初的施工图样,将三十六支灯架扩展到了七十二支。
傅准靠在栏杆上看着阿南和皇太孙忙碌,慢慢悠悠地翻着施工册子,好整以暇,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当日在海底归墟之中,三人都亲眼见过那盏高悬洞顶的琉璃灯。朱聿恒记忆力极好,观察力更是入微,此时按照他的记忆,指点阿南将各式不同的琉璃灯盏一一归置于灯架之上,调整好位置与方向。
等朱聿恒确定无误,阿南替灯轨添满油,然后抬手点燃了正中间那簇灯芯。
灯光骤亮,青色火焰沿着中空连通的铜轨蔓延燃烧,七十二盏琉璃灯从内至外依次点亮,如青莲层层开放,直至所有琉璃莲瓣全部被火光照得透亮,七十二道光华交相辉映,在地上投下斑驳迷离的影迹。
阿南挂在梁上,冲着袖手旁观的傅准一扬下巴:“傅阁主,你好意思就这么看我们忙忙碌碌?”
“在下身体孱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这不是怕胡乱插手,反而妨碍了殿下与南姑娘吗?”傅准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但终究还是对照朱聿恒当初解出来的地图,将地面一点点填涂了出来。
灯光层叠,七十二道光彼此交叉折射,光线更显复杂。
三十六盏灯时,投射在地图之上的只是一些虚微光点,但此时七十二盏光线重叠交织,地上顿时呈现出图案轮廓来。
阿南一眼便看到了位于顺天的混沌旋涡标记,以及开封的黄龙触堤,位于钱塘与渤海的则赫然是青鸾模样。
一直在旁边如无事人的傅准,端详着这幅地图,叹了一声道:“毕竟不是原来的灯啊。”
阿南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见一团光斑照在了长江之上。
她立即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东海的青鸾从海上回首,喷吐的光晕应当是影响到了钱塘,可这青鸾吐出的光斑好似偏了一些,已经贴近长江了。
朱聿恒与她相望一眼,两人都感觉到大事不妙,立即去看玉门关左近。
琉璃灯薄厚颜色变化很大,朱聿恒仿制的虽然已尽力做到了相似,但毕竟并非原物,玉门关虽有光焰虚照,但图案映出来不甚清晰,地点好像也偏离了些许。
阿南自梁上跃下,凑近了仔细辨认。朱聿恒走到她身旁,两人一起凝视那团光点许久,阿南转头看他,问:“你觉得……是什么?”
朱聿恒端详道:“看来似是鬼影憧憧,难以辨认。”
阿南道:“我也瞧着跟鬼影似的,古古怪怪。”
“就是鬼影吧。”傅准语气慢悠悠的,苍白的面容在暖橘色的层层灯光下,反倒显出光彩来,气色看来好了不少,“青莲盛绽处,照影鬼域中,自然该有个鬼。”
“青莲,鬼域,什么东西?”阿南疑惑地抬头看他。
而朱聿恒则问:“是你在归墟中曾说过的,当年你祖母留下的阵法密档?”
“正是,但这密档,我资质驽钝看不太懂,要不,殿下与南姑娘替在下指点指点迷津?”傅准取出一份发黄的旧手札,递给朱聿恒。
手札不过寥寥数页的内容,朱聿恒翻开便看见了第一页的内容,写的是“幽燕紫宸垣,星火起九泉”。
“顺天为幽燕之地,紫宸所居之处指的自然便是大都皇宫。而九泉下燃起的星火,说的便是会有一场自地下而起的大火。”傅准慢悠悠道,“我并未见过,只是听说,那个阵法依托了地下煤矿,差点将顺天付之一炬?”
“没错!”阿南赶紧翻了翻书,察觉有点不对,把小册子凑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夹缝,发现前头有被撕走的痕迹。
“每个阵法都附有地图,唯有这一幅被人撕走了。”朱聿恒说,“看来,蓟承明手中那张地图,应该本是这里的。”
阿南抬眼看向傅准,傅准摊开手道:“我拿到手时就是这样了,你看看撕掉的痕迹,估计早有十几二十年了,跟我可没关系。”
书页撕扯的痕迹,确实已经古旧了。阿南便刷刷地翻过前面几个已经经历过的阵法,赶紧去看后面那个阵法。
翻过蓬莱那一页“怒涛尽归墟”后,她定了定神,与朱聿恒一起看向后一页。
“青莲盛绽处,照影鬼域中。”
阿南抬头望向朱聿恒,而他沉吟片刻,也是不知其解,抬手将这句题跋翻过去,看向后方的地图。
地图清晰又简单,寥寥数条黑线勾出路径,似一朵三瓣莲花,与方碧眠常用来做标记的形状差不多。中间那片花瓣的尖端似乎是道路终点,描着两个相叠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