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靠得很近,近得几乎呼吸可感,心跳可闻。
她与他身上都尤带着尘土,鬓发凌乱,也只够用侍卫带进来的水擦干净脸和手。
阿南定定地,睁大眼睛看着朱聿恒。黑暗挡不住他那比象牙更为光泽的面容,浓长的睫毛也遮不住他那寒星般的眸光,他直直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淹没在他的目光中。
这样的面容,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阿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的心中忽然掠过激荡灼热的血潮,仿佛被那种绝望感冲昏了头,突如其来的,她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在他的颊上亲了一下。
她的唇灼热而柔软,酥酪般的甜蜜与温暖,却只在他的颊边一触即收,如风中误触旅人的蜻蜓翅翼,擦过他的耳畔便立即收了回去,羞赧于自己的失态,再也不肯泄露自己的情意。
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惶惑涌上心头,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眼睫也垂了下来:“那……我走了。”
就在她要转身逃离之际,朱聿恒已经跪俯下身躯,一把抓住了她的肩,狠狠将她扯回自己面前,攫住了她的唇。
阿南身体一颤,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推开他。他却更用力地托住她的后脑,辗转吮吻她的双唇,让她几乎窒息在他掠夺般的侵占中,连呼吸都跟着他一起急促凌乱起来。
韦杭之惊呆了,立即转身急步退到洞内,不敢出声。
直到她被他吻得无法呼吸,双脚都几乎支撑不住时,他才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
他的手却不肯松开她,始终贪恋地钳制着她的肩,心跳越发剧烈,胸腹的疼痛夹杂着巨大的欢喜,令他意识都有些恍惚。
他微微喘息着,双眼紧紧盯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可以恣意亲吻她,分辨不出面前这幽暗又动荡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
他望着离自己咫尺之遥的阿南,心头忽然闪过一阵恐慌,害怕自己依旧沉在照影幻境之中,害怕下一刻便是梦境破灭,生死永诀的刹那。
他以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她,不肯放开,望着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又一声:“阿南,阿南……”
“我听到了。”阿南不敢再看他的目光,别过头去,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伤口又裂开。”
“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快点回来。”
“嗯。”阿南应着,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他所在的洞内,说,“那朵青莲的花蕊很危险,你按一四七的顺序将它关闭,免得伤到人。”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不舍移开。
而阿南手持着火把,沿着洞穴往外走去,被火光照亮的身影,在拐弯处消融于黑暗中。
她抬手捂住脸,抚过灼热的双唇,也擦去那些正扑簌簌掉落的眼泪。
她听到了阿琰按照她的指点,去关闭青莲的声音。
于是她也加快了脚步,以免在地道切换时,自己来不及走出这即将闭锁的黑暗循环,来不及赶上地道转换的那一刻,来不及抓住阿琰为自己创造的、最好的离去机会。
第180章 雨雪霏霏
一场雪下过,敦煌城与周围的荒漠沙丘,全都罩上了白茫茫一片。
雪霁初晴,日光遍照苍茫起伏的大地。朱聿恒率众出城,百余骑快马沿着龙勒水而行,查看河流情况。
龙勒水依旧潺潺流淌在荒野之上。近岸的水结了冰,但河中心的水流与平时相比,未见太大增减。
朱聿恒站在河边,静静地驻马看了一会儿。
距离他与阿南破解照影阵法已过了三天。目前看来,敦煌周边的地势与水脉并无任何异状,这六十年前设下的死阵,应该是已经安全破解了。
胸腹之间的隐痛依然存在。当时在洞中,毒刺已经发作,尽管被阿南在最后时刻剜出,冲脉也不可避免显出了淡红的血迹。
但与之前各条狰狞血脉相比,这点痕迹已是不值一提。他的身体也未受到太大影响,不会再缠绵病榻十数天无法起身。
旷野风大,雪后严寒,韦杭之打马靠近皇太孙殿下,请他不要在此多加逗留,尽早回去歇息。
“圣上明日便要拔营返程,殿下亦要南下,接下来又是一番旅途劳累。您前两日刚刚破阵受伤,务必爱惜自身,不要太过操劳了。”
朱聿恒没有回答,只望着面前被大雪覆盖的苍茫荒野,仿佛想要穷尽自己的目光,将隐藏在其中的那条身影给挖出来,不顾一切将她拉回怀中,再度亲吻那千遍万遍萦绕于魂梦中的面容。
“阿南……有消息了吗?”
韦杭之迟疑一瞬,回道:“没有。不过陛下已下令,将她的图像传到沿途各州府和重要路段隘口。只要南姑娘一出现,必定有消息火速报给殿下。”
朱聿恒听着,心中却未升起任何希望,只拨马沿着龙勒水而行。
一开始,他还能控制住自己打马的速度,可心口的隐痛仿佛点燃了他深埋的郁积躁乱,他马蹄加快,仿佛发泄一般地纵马向前狂奔,一贯的沉静端严消失殆尽,只想疯狂地大声呼喊,将堵在心口的那个名字大吼出来。
他拼尽了全力,费尽了心机,终于让她放飞了属于竺星河的蜻蜓,让他有资格拥她入怀;他豁命相随,生死相依,终于换得她在幽暗地下,贴在他颊上的轻颤双唇,湿濡双眼……
可,属于他的极乐欢喜,唯有那短短一刻。
她引诱他旋转了地道,抛下了被幸福冲昏了头的他,消失于玉门关。
而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未来在握,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她,以为心心念念一路渴求终有了圆满结果,却没想到,一旦她冷漠抽身,他便是万劫不复。
冷厉如刀的雪风在他耳畔擦过,令他握着缰绳的双手僵直麻木。
他终于停下了这疯狂的奔驰,将自己的手举到面前,死死地盯着看了许久。
日光在他的手上镀了一层金光,显得它更为强韧有力,似乎拥有足以掌握世间万物的力量。
这双她最喜欢的手,有时她会以迷恋的神情细细审视它,让他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类似于嫉妒的古怪情绪。
可,再有力的手,也无法将她把握住,留在身边。
阿南,她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她想来就来,当她要离开时,没有任何人可以挽留。
那一日,他在地道等待她返回,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圣上亲自派人来催他,说石门已经清理完毕重新开启,让他立即返回地上。
那时,他才忽然如梦初醒,忍着伤痛抄起火把跃下地道,率领侍卫沿着地道一路寻找阿南而去。
可,地道已经转成了死循环,他在里面绕着圈,始终寻不到跟随阿南的路径。
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只能将青莲再度调试,终于打开了前往玉门关的通道。
他不敢相信是阿南骗他截断道路,心口的狂乱执妄几乎要淹没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