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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80)

离他三尺之外,有一个穿浅碧纱衣的少女正坐在花树之下,弹着一曲《南吕·四块玉》。

她的琴弹得好,歌声更是婉转动人,唱的是关汉卿所做的《四块玉·别情》。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她低垂着头且弹且歌,绿鬓如堆云,皓腕如霜雪。

虽看不见面容,但那纤袅如烟霭的身影,柔婉如云岚的姿态,伴着她那缠绵悱恻的歌声,足以想见她惊人的美丽。

见朱聿恒打量那少女,身旁的诸葛嘉低低出声道:“她叫方碧眠,是方汝萧的孙女。”

“方汝萧?”朱聿恒端详着那个光华如月的少女,“没想到他还留下了孙女。”

靖难之后,当今圣上入应天登基。当时方汝萧是朝中文臣领袖,受命撰写登基诏书。但他当庭唾骂燕王是乱臣贼子,宁死不从,因此被凌迟处死,株连九族,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

“她是遗腹子,在教坊司出生的。应天这边颇有些人同情方家,因此她虽身在教坊,但并未受过垢辱。而且她颇类祖父,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也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

虽然当今圣上极为痛恨方汝萧,但毕竟十七年过去了,民间对此事也不再讳莫如深,因此诸葛嘉说来随意,朱聿恒听来也并无太大反应。

“方碧眠……”朱聿恒最后再看了他们一眼,若有所思。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朱聿恒想到竺星河在弹丸中留下的那两句诗,又看着这对相映生辉的璧人,淡淡道:“很合适。”

竺星河一杯茶还未喝完,便被带到了云光楼,看见坐于几案之前的一个人。

逆光之中他神情僵冷,竺星河看出他该是遮掩了面容。但由那端坐姿态中流露出来的清贵倨傲,让他一眼便可以认出,这就是上次与他交谈的人。

竺星河缓缓在他面前坐下,问道:“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这反客为主的姿态,让朱聿恒微微一哂,说道:“我看竺公子的日子,倒是颇为悠闲自在。”

“是,此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又有人悉心照料饮食起居,除了行动不便之外,长居于此也未尝不可。”他说着,抬手取过案上茶壶,斟了两盏茶,推了一杯给他,笑道,“虎跑水龙井茶,堪称天下一绝,我当年在海上可没有这样的好茶。”

“既然如此,那便多住几日吧。”朱聿恒闻着茶香,淡淡道,“你在此间,外面也有人甚是想念,让我代为慰问。”

“是阿南么?我以为她有了好归宿,已经忘却我们这些旧日伙伴了。”竺星河微笑道。

朱聿恒并不解释,只问:“上次所问,幽州雷火与黄河弱水之事,你可想明白了?究竟你在其中,做了何种手段?”

“我上次亦已回答过了,只不过是心有所感,在祭文上偶尔一写而已。我一介凡人,与如此灾难能有何关联?”

“别再妄图遮掩了,你与这两桩灾祸牵扯甚深,朝廷已经了如指掌。”朱聿恒冷冷道,“蓟承明蓟公公的干儿子庞得月,已经出首证明,他曾见你们接触。”

竺星河神情平淡道:“这确是有的。蓟公公营建新都采购颇多,永泰行自然要前去拜会。”

“他是否对你提起过三大殿的事情?”

“三大殿在建时,蓟公公便找永泰行订过紫檀、苏木等,账目清晰,阁下一查便知。”

依旧是滴水不漏的回答,铁板一块的态度。

朱聿恒垂眼看着手中茶盏,声音更沉了几分:“竺星河,你是海外归客,朝廷念你心系故土,衷心华夏,因此对你礼遇三分。但这是恩典,并非你可恃仗之事。”

竺星河笑容温润,道:“是,多谢朝廷恩典。”

“若你再不识抬举,锦衣卫自有一万种手段从你口中撬出需要的东西来,只怕到时候,你会追悔莫及。”

“锦衣卫的手段我也多有耳闻,只是我确实不知,究竟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朝廷如此大费周折?”

“别装糊涂。”朱聿恒缓缓道,“你可记得这些数字?左旋一,左旋三,右旋四,左旋七……”

竺星河的神情,终于微微变了。

朱聿恒抬眼,僵冷的面具亦挡不住他的威势:“你以为自己与蓟承明传递消息的途径足够机密,却不知早已被我们截获,你在顺天这场灾变中的所作所为,我们已经了如指掌!”

袅袅茶气飘在他的面前,让竺星河神情有些恍惚不定,难以看清。

“另外,阿南也亲口对我提及,你在黄河决堤之前,准确预测出了该段堤坝坍塌之事,命她前往。我问你,你究竟如何得知天灾发生的时机,从而借助其力量,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阁下何出此诛心之言?”竺星河终于略略提高了声音,道,“为祸人间一词,竺某怕是担当不起。”

朱聿恒冷冷地看着他:“哦?”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如实相告。我曾在海外习得‘五行决’,可推算山海岛屿走势,行经顺天时,发现山川有异,恐宫内会起灾祸,因此向蓟公公传递了消息。但蓟公公似乎并未在意,我亦不知自己的本事在陆上是否能奏效,因此未敢再多言。”竺星河说到这里,似是十分悔恨,顿了一顿才继续说,“后来宫中大火与我所料不差,因此我急命阿南去黄河边,希望能挽救万一,可惜她毕竟身上有伤,无力回天,最终功亏一篑,真是时也命也!”

“如此说来,阁下倒是怀着为天下黎民的拳拳之心?”

“天日可鉴!”

“那么……”朱聿恒将手中茶盏轻轻搁在几案上,缓缓问,“下一次的天劫,会出现在何时、何地?”

竺星河不假思索道:“不知。”

朱聿恒略眯起眼,盯着他。

“顺天与黄河,都是我偶尔经过之时,观察山川河流而发现的。天下高山大川数不胜数,我如何能一一踏遍,寻找踪迹?”竺星河说着,又抬头直视他道,“再者说,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定,你又如何认为会有下一次天灾呢?怕是多虑了吧。”

窗外水风骤起,花影在风中起伏不定,落红扑在窗纱上,如斑斑点点的血迹。

看着那些血色痕迹,朱聿恒收紧十指,在膝上紧握成拳,双唇紧抿。

明知道竺星河必定还有重大隐瞒,但他又如何能将自己身上那与天灾一起出现的两条经脉,示之于人?

这是他最隐秘的伤痛,也是最可怖的境遇。

面前这人,是否知晓天灾发生之时,也是他身上经脉迸乱之刻?是否知道他只剩十一个月的性命,与此息息相关?

在结论尚未得出之时,他绝不能吐露半分。

因此他停了许久,缓缓地,用近乎于冷漠的语调,吐出了几个字:“八月初,或许会再有一场。”

“哦,有何凭据?”竺星河略一挑眉,“顺天是四月初,黄河是六月初……所以你认为按照时间来推算,下一次是八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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