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嗷嗷待哺等着老父亲投食的幼鸟。
安可当了这么多年实习调查官,别的不说,察言观色的技能炉火纯青,当这个技能灵敏时,他可以记录每一个人的喜好。喝水喜欢几分烫,咸甜香菜和葱姜,咖啡清茶还是水。
买来的早点也兼顾了绝大多数人的喜好,在连续数小时不间歇的忙碌后,让众人都在食物的温暖香气中得到了治愈,眉眼渐渐放松下来。
专员小王吃着猪肉包子,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看着不远处出神。
天还未亮,受害者的家属就已经被通知,“歹人所害,尸骨无存”。
这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接受的消息,很多人哭到昏厥,或是不可置信的反复询问,或是歇斯底里的哭泣大吼,不敢相信几个小时之前才见过面,才通过电话,才在视频另一边笑着喊“我宝贝大闺女”的妈妈,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甚至连尸骨都没有。
连最后一面的告别……都做不到。
专员小王和同事们安抚家属,亲自将他们送回家中,忙碌到刚刚,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
却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怎么了?”
安可凑过来,看了看远处出摊卖水果的小老板夫妻,又看了看专员小王,纳闷问:“你想吃水果了?”
小王缓缓摇头,神情复杂:“只是很唏嘘……现在那些被关在拘束箱里的污染物,昨天,也是普通人中的一员,会打着哈欠买早点,会因为吃到甜草莓而开心,抱怨老板同事找麻烦,因为考试而忧心,他们和眼前这些人是一样的,他们也应该拥有今天的。”
“可是,今天对他们来说,再也不会到来了。”
或许只是被路边摊贩手里的苹果吸引,只是随手买了一瓶饮料。
那一闪念的决定,就将一个普通人,推进了污染的黑暗水潭。
不远处的小老板夫妻互相整理好了对方的围巾帽子,在塑料棚子的寒风瑟瑟中,也笑得甜蜜,生活充满了奔头,奋斗一个家庭。
“奇怪,天天早上来买苹果那哥们儿,今天怎么没来?”
小老板纳闷:“他不是说他媳妇怀孕了,就好早上这一口苹果吗?”
小老板娘拍了他一下:“人家就不能喜欢草莓,喜欢豆汁儿焦圈儿去吗?管那么多——货卸了吗?”
小老板被推了一把,笑嘻嘻凑过来猛亲了一口小老板娘,又一溜烟儿跑了。
小老板娘脸红扑扑的,嗔怪一句继续回身卖货。
却看得专员小王愣在了原地。
那个,高位截肢失去了下半身的青年……原来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了吗?
昨夜彻骨凄厉的崩溃哭声犹在耳边。
这对小老板,和昨夜的青年夫妇,没什么不同,他们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小家庭的幸福在努力,充满了干劲和奔头,憧憬着未来。
——在,青年被污染之前。
小王闭了闭眼,肩膀垮了下来,手里包子滚落在地。
同时砸在地面上的,还有未下雨天的雨滴。
安可叹了口气,拍了拍小王的肩膀:“我们的职责,就是让这样的悲剧,尽可能少发生,不发生。有的痛苦,只有我们知道就够了,他们不必知道。”
小王闷闷应声。
安可也识趣的没有过多打扰小王,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自己则继续去给其他忙得腾不出手的人送早餐。
和安可亲近的调查官都同他打趣碰拳,勾肩搭背。
但在医疗官眼里,就是“狼狈为奸”,不遵医嘱同盟。
——只有医疗官被气得翻白眼,哪怕安可讨好笑着递上特意买给他的豆汁儿卤煮,他都对安可没个好脸色。
“哼,可不敢吃你们调查官买的东西。”
医疗官阴阳怪气,但滋溜着豆汁儿的动作却半点不慢:“和你们出外勤的人打交道,我迟早气出心脏病来,一个个拿医生的话当放屁——还是没味儿的屁。”
他看着安可一脸笑容都气打不一处来:“笑,还笑!”
安可:“?”他乖乖收敛笑容,站姿乖巧。
医疗官:“看看,看看!脸和卷帘门似的拉下来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他提起已经空了的豆汁儿袋子:“买这么点够谁喝的?是不是故意馋我!”
安可:“啊?”他茫然,最后上半张笑下半张脸面无表情。
医疗官:“…………”
安可察言观色,瞬间切换成左边笑右边哭。
医疗官:“滚滚滚!去医疗车上躺着睡觉去!”
他骂道:“仗着年轻身体好就在乎身体了是吗?刚手术完就敢到处乱跑,你看看哪个出车祸的是你这样?你们这些外勤调查官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尊重医学,全是赌命的!”
安可被训了也不敢吭声。
就是……“您,您这是骂我一人呢,还是骂所有人呢?”
他小心翼翼的措辞:“总觉得,我好像替所有人,背了黑锅呢?”
他悄咪咪往后扫视了一圈。
果然。
这些不讲道义的!在他被训的时候,全都躲得远远的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像说的不是他们一样——明明他们也是受伤后立刻上岗,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医疗官训?可恶!
也不说帮他说说话!
不远处的调查官眼神怜悯,悄悄向安可比了个大拇指:兄弟保重,我们会记住你的!这时候谁敢靠近医疗官啊?要知道涉及受伤的问题,医疗官的恐怖程度可是直追商长官,谁敢反驳谁就等着被一起骂吧。
安可唉声叹气,垂头耷拉着肩膀往医疗车走。
他再也不是快乐的小汪汪了,呜呜~
“等等。”
医疗官从后面喊住他。
安可刚一回头,就被迎面扔来的毛毯扑了一脸。
他像是陷身被套陷阱的竹节虫,任是如何慌张挣扎努力都无法挣脱。
等终于把毛毯顺着后脑勺拽下来时,他的头发已经像摸了电门一样滋滋啦啦,根根直立。
新一代炸毛小狗——诞生!
调查官:“……噗!”
安可一脸茫然,两眼无辜。
医疗官满脸嫌弃:“哪来的小傻子?你自己买了早饭,你自己吃了吗?拿着早饭去车上吃,避风。你要是忘了拿,可别指望着我给你送过去。没听过老话说的吗,吃卤煮就要做定在一个地方吃,不能跑动。”
安可:“啊?还有这种话吗?”
他好奇想要继续问,被医疗官一个眼刀打断,乖乖端着豆浆焦圈揣着烤红薯,头上顶着毯子,钻回了医疗车。
刚一坐下来腰背靠在柔软的靠背上,他就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再无其他人的车里,瘫成一条软泥。
他不是泥塑石雕,当然也有痛觉也会累。要不是工作职责在那,谁愿意刚从手术台下来就投身工作呢?
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累得连笑容也提不起来,眼睛半眯着上眼皮沉重,视野里只剩下搁在胸口上热气腾腾的香甜烤红薯。